中国古典文化本质上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文化,三者路径不同但殊途同归,其终极理想皆追求个体生命价值的完满实现。 两千年前,中华文明的先哲们已思入神化之域、思入天道生化之源,并努力以理性之概念与命题加以描述,从而呈现为既具备解释功能又具有鼓舞功能、既具备深刻品格又具有长久生命力的思想体系,进而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之一,在历史中发挥着切实的作用。 “中国哲学是关于生命的学问”,这是中国哲学的真实写照,儒释道三家皆无例外。归处均关乎人的境界。 先说儒家。早期儒家的天人合一论,以精神境界作为主体的价值目标,具有内在超越的思维特点。《论语•学而》中记载,曾子曾提出“吾日三省吾身”。这里的“省”可理解为省察,当然省察可以是理性的,也可以是悟性的,就是要在“三省”中觉悟到自己的为人处世。曾子这一思考问题的方式在孟子那里得到了发展,即发展成为“尽心、知性、知天”,以及“思诚”。孟子所讲的不是认识论的问题,而是价值论的问题,在内容上是精神境界的问题。性如朗月,心若澄水。性是天赋予人心者,它与天是一个东西,本质上是纯善的。所谓“尽心”就是一种悟性的直觉思维,无须概念,不涉言路,觉悟本心。由“尽心”而“知,性”,“知性”就是对自我的反省和认识,了解自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知天”乃是一种境界,是境界的形而上学。南宋陆九渊不仅“发明”出“本心”,更重要的是他对此体作了大致轮廓的描述:“心之体甚大。若能尽我之心,便与天同”②“此理塞宇宙”③“此道之明,如太阳当空,群阴毕伏”④。进而言之,对天道的觉解也就是对人之本性的觉解,属于超越感性自我而达到理性自我或道德自我的精神升华过程。后期儒家基本上持同样的看法:人不仅是血肉之躯,更是形而上的理性存在和本体存在。 再说道家。老子提出“复归于无极”(《老子》二十八章)的哲学命题。“无极”之道不仅是宇宙的本体,同时也是人的本性或人的形而上的存在。因此,万物“复归于无极”的过程,即是主体向宇宙本体的靠拢过程,即主体复归于自我本性的过程。这一过程的结果,是主体与客体的合一,自我进入一种本体境界,获得了一种理想的精神状态。庄子把“道”解释为“无为无形”的存在。“无为无形”指事物未经开化的混沌未分的状态,它是事物的“真性”,即事物的本性、本质。庄子与老子一样,以自然为尚,因此,他也主张把事物的自然之性同时视为人的“真性”。他说:古之真人,以天得人,不以人入于天。”(《庄子•徐无鬼》)这是说,应该从“天”,即自然方面看待人性,而不能相反。在这一观念支配下,庄子反对“以心捐道,以人助天”(《庄子•大宗师》),把天与人对立起来,而主张超越物我、天人的对立。其间界限的消失,便是“真人”“至人”“神人”独有的精神境界。这种境界乃是心理上或主观精神上的混沌,无差别状态。这是自我与自我价值的真正实现,但不是向外追求,而必须复归天人的“真性”轨道上来。 佛家也不例外。佛教哲学很重视“心”,认为宇宙万物都是“心”的外现,所谓“一切唯心所现”。佛教哲学又很重视“实相”“真如”,把“实相”“真如”看作宇宙形而上的本体。按照佛学的看法“实相”“真如”并不是外于“心”的存在”即是“实相”“真如”,心体就是形而上的宇宙之心。佛学都主张解除“法缚”“我缚”,使自我获得超越和解脱。但这种超越和解脱,仍然是内在的超越和解脱,而不是来生来世,也不是超越现实的彼岸世界,因为心体即是佛性,即是宇宙本体,它就在众生心里,不在众生之外。中国化的佛教哲学——禅宗的这一思维倾向就特别典型。禅宗很重视“本心”,认为本心既是自我之心、众生之心,同时也是宇宙本体。他们直接把佛性本体称之为“自性”“自心”。正因为如此,禅宗主张:“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坛经•疑问品》)把自识本心和自识自性看成是证成佛境的根本方法。这种观念,内在超越的倾向特别鲜明。 可见,儒、道、释三家无不主张通过内在精神超越的方式克服主体自身的局限,在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中寻找人生的意义和归宿。这是中国传统哲学有异于西方哲学而特有的一种价值观念模式。 儒家践仁有为、道家清静无为、佛家了悟空有。 从“治理自然”(治天)、“治理国家”(治世)、“治理心灵”(治心)三个向度对传统治理思想资源进行发掘与整理。儒家长于“治世”,首先是以道德润泽政治,如孔子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其次是以君德美化民俗,如孔子所谓“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最后是以正名建构秩序。道家也有着丰富的“治世”思想,如以“无为而无不为”为代表的治理国家的最高纲领,以“处下”、“柔弱”为代表的处下服上的治理方式等。佛教在治世方面,有其特殊的智慧。对于社会治理主体,佛教首先要求有一个觉者,要求为政者对于治理对象有深入的了解;其次强调“以戒为师”,这体现了佛教依法治国的理念;最后,佛教式的治理方法论原则是“中道式治理”,强调不落两边,防止片面性和独断性。 从“缘起性空”这一佛教根本正见开展出的中观学派,经鸠摩罗什而全面、系统地传入我国。其在与魏晋玄学相互激荡的同时,也为中国佛教思想的发展确立了一种内在源流与指向,并最终在禅宗那里诞生出了一种兼达美善的生命哲学,可谓将般若这种佛教的独特智慧发挥并运用到了极致。 般若,就是通过直觉的洞察所获得的先验智慧或最高知识。般若智慧的独特之处在于,当其他宗教或哲学思想在其理论奠基之处或囿于传统的规范、或落入抽象的玄思而陷入某种难以自拔的“独断”之时,般若之理却是仅从对现象的直观开始,只对世间万物的存在做一个客观的描述,这一描述既不涉及美丑善恶,更无关乎形之上下之别。这种不于现象之后的客体中再立一个作为体—源的本体,是极与众不同且极具创见的智慧。 从般若之“真”到纯粹之“美”及法喜之“乐”,必然会进入慈悲之“善”。从般若之观照起,到主体的纯粹审美、法喜之乐,再到对共存主体的慈悲,一定程度上完成了美与善的一种统合,也同时发现统合美与善的并不是任何玄密奥妙之事,而仅仅是人们最为自然的情感体验。这种情感体验是一条纽带,它既在理论上连接着主体与现象,也在现实中连接着自我与他人。每一个个体都是主体,这种从现象到主体的回归,使得共存主体皆印上了审美境界中的共情印记,令得“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大乘本生心地观经》)。在我们平凡的生活与生命中,若能依般若正见观照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间的各种人、事、物,将“束缚我”在审美境界的层面转变为“依存我”,这种转变则无疑会极大地提升主体的自我认同,使自我获得纯粹的自由;而在主体的自由境界中,证悟者会发现还有许多与之同样可能达到这种境界而尚未达到之主体,也就必然会因为共情而愿意助其提升解脱,此即谓“自觉觉他”,终得觉行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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