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萨仁波切:欲望不是我们的敌人 虚伪才是佛学新闻新京报张婷2017-07-04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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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婷 傲慢、自卑、期待、恐惧……我们生活在一个情绪浓烈的时代,每个人都游走在针尖麦芒之上。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尤其渴望宁静。 近些年,佛教越来越流行。每个人的朋友圈里大概都有些惯于转发阿弥陀佛、无欲则刚、修禅静心的人。自称佛家弟子的人随处可见,与此同时,关于佛教的争议也越来越多。 我们不时在报章杂志上读到和尚开豪车戴名表的新闻,又或者是对于朝阳区有“30万散养仁波切”的调侃。修行的淡泊与欲望的执着不断拉扯,使得佛教、仁波切、修行这些词汇都蒙上了一层暧昧的阴影。 重重迷雾之中,向一位真正的仁波切讨教他对这些问题的看法,自然是件难得的事情。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可能算得上在中国认知度最高的活佛之一,被公认为当今世界最具创造力的藏传佛教导师之一。 最近,借着他的最新剧情长片《嘿玛嘿玛》在上海电影节上映的契机,书评周刊对宗萨仁波切进行了一次专访。我们的采访从电影聊到了文学,从心理学聊到了佛学,但始终围绕着当代人生存的种种困惑与焦虑。仁波切的回答不一定是普世真理,但透过他的视角去打量这个世界,却一定能带给我们珍贵的启发。 宗萨蒋扬钦哲却吉嘉措仁波切(Dzongsar Jamyang Khyentse Ch?kyi Rgya mtsho Rinpoche,Khyentse Norbu),1961年6月18日出生于不丹,被公认为第三世宗萨蒋扬钦哲,通常被称为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以下简称宗萨仁波切。宗萨仁波切是已故宁玛巴法王敦珠仁波切的长孙,七岁时被十四世达赖喇嘛、萨迦法王及十六世噶玛巴认证为宗萨钦哲确吉罗卓(Dzongsar Khyentse Jamyang Ch?kyi Lodro,1893-1959)的转世。曾在萨迦学院研习佛教哲学。出版有《正见》、《八万四千问》、《不是为了快乐》、《佛教的见地与修道》等书籍;同时,他也是一位电影导演,所拍摄的电影包括《高山上的世界杯》、《旅行者与魔术师》、《祈福》等,最新剧情长片《嘿玛嘿玛》于6月在上海国际电影节展映。 虚伪无处不在:修行成为欲望的幌子 前段时间,曾经凭借《上海宝贝》红极一时的女作家卫慧,以海灵格家庭排列师的身份重回公众视野,引发了网友不少争议。还曾有专栏作家以“为什么文艺女青年都热衷于灵修”为题,来调侃卫慧。 我们越来越善于质疑、惯于嘲讽。围绕着佛学、灵修、假仁波切的种种负面新闻,让人更加容易心生疑窦。其实,众人质疑的并不是这些头衔本身,而是修行之人的淡泊身份与对欲望强烈的执着之间的冲突。 假仁波切横行,“不光在中国,全世界范围内都很多”。当宗萨仁波切看穿他们的表演,往往会略带调侃地说一句“你做得很好。但我知道你是假的。” 这些假仁波切们很精明,“他们擅长剪辑,传到别人那儿往往只剩下一句‘你做的很好’。你是记者,应该知道剪辑的魅力”说完他爽朗地笑了。 电影《嘿玛嘿玛》海报 (资料图) 《嘿玛嘿玛:在我等之时唱首歌》电影海报,“嘿玛嘿玛”为不丹语“很久很久之前”之意。梁朝伟与周迅在其中奉献了无偿的客串演出。 显然,这些假仁波切并不构成困扰他的因素。他把他们当成一种有意思的现象,一个观察的样本。 但与此同时,对于这种身份与行为之间的虚伪,他一直保持着足够警惕。他提及佛教寺院系统内、修行者的身份掩藏之下,虚伪更容易滋养壮大。他认为这是修行的物化,是精神上的物质主义。可见,虽然对别人的虚伪一笑置之,对自身可能沾染的虚伪,他却从始至终保持着高度戒备。 宗萨仁波切在采访中 (来源:新京报) 在最新剧情长片《嘿玛嘿玛》当中,他便探讨了这种身份与行为之间的矛盾。影片融合了宗教、悬疑、犯罪等颇为吸引人的元素:每隔十二年,就有一群人来到喜马拉雅山脚下的森林,戴上面具,隐藏起性别和身份,度过两周与世隔绝的生活。然而人毕竟无法放下世俗欲望,男主角从戴上面具开始就试图与一名女子打破戒律。在试图与她发生性关系时,因为面具错戴,他强奸了另外一名已婚女子,并在女子丈夫(梁朝伟饰)发现后,杀害了对方。若干年后,他难以接受内心的谴责,再次回到森林中寻求救赎…… 这是一个隐喻丰富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却给人提供了多种解读空间。不同的人从中看出不同的意味,但无疑,欲望、以及如何与欲望共处,是影片的一大核心主题。 一旦人想要伪装,问题就会接踵而来。罪恶,也从虚伪之中诞生。曾有人概括佛教与基督教世界观的不同:基督教认为,作恶是因为坏(罪);而佛教认为,作恶是因为蠢(无明)。 破除虚伪:真实,自有万钧之力 如果一定要问:如何修行才是正确的道路? 宗萨仁波切的回答是“真”。在所有关于修行的争议之中,都是因为这些修行之人不够真,或对人,或对己。“从根本上来说,佛教的目标是证悟真理。”宗萨仁波切的这个说法,也为佛教热潮提供了很好的解答。 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西方曾出现了一波皈依佛教的热潮。时至今日,宗萨仁波切的西方弟子也不在少数。 杰克·凯鲁亚克、艾伦·金斯堡、艾兹拉·庞德、莱昂纳德·科恩……“垮掉一代”的代表人物,大名鼎鼎的诗人、歌手、艺术家,许多人都是佛门弟子。为什么他们最终都会选择佛教? 左起:杰克·凯鲁亚克、艾伦·金斯堡和威廉·巴勒斯 (来源:新京报) 宗萨仁波切分析,佛教是个非常内省的宗教,它倾向于向内的哲学思考。这决定了它往往能吸引那些以思考为业、致力于内省反思的人。他如此描述佛法:与其说佛法是一种理论,一种宗教,不如说佛法就是对现实世界的描述。只是,与其它宗教相比,佛教对现实世界做出的解释有极强的逻辑性,同时充满思辨。也因此,佛法的研习需要一些智识上的门槛。 当今我们常见的“灵修”,实际上往往是混合了心理学、佛学、神秘学、玄学等不同学说的大杂烩。它无所不包无病不医的同时,也令人摸不着头脑。 过分强调灵修与佛教的关系,实际是对佛教的窄化。宗萨仁波切认为,佛法比灵修深广得多:“奥修和克里希那穆提等所谓现代导师和作家,他们教的并不是什么佛陀没教过的新颖的东西。事实上,有时,这些倒是只是从佛陀的教法里取出其中一小部分、一个小的角度,然后自称是自己的教法。” 心理学家的目标是要在这个婆娑世界(轮回)中获得健康与快乐,佛教徒则不是。不是为了快乐的生存,需要极大的力量。宗萨仁波切的力量来自他的真实。在跟他的交谈中你不难体会到真实的万钧之力,当一个人极度坦诚,他就已经无坚不摧。 图书《正见》 (资料图) 在纪录片《真师之言》中,宗萨仁波切被问及,是否认为自己是一个已经“证悟”了的人,他很坦言没有。作为一个转世活佛,一个仁波切,他总能感受到人们加在他身上的诸多期望,而他要奋力在其中,挣扎出一个尚在修行中的、虔诚的自我。 他曾在书中写到有位长期交往的女友,还曾提及自己遭荷兰女友背叛,痛苦至极的经历。“我不是一个已经征服了对安全感、伴侣和乐趣的需要的圣人。人们问我为什么有女朋友的时候,我感到他们对我有着很高的期待——认为我在普通人之上。这着实令我担心。我非常希望人们认为我是一个百分之百的人,拥有所有人类的特质、弱点、长处和过患。……很多事情应该放弃,但我没有力量放弃,很多事情应该去做,但我却因太懦弱而没有做。” 从佛法的角度,人应该舍弃一切滋长傲慢、我执和贪心的事。这件事可能是关系,但也可能是假装舍弃关系;可能是欲望,但也可能是假装舍弃欲望。 或许,宗萨仁波切最有力量的一点是,他从未假装舍弃。他有力量保持最大程度的真实,反过来,真实也给予了他无限的力量。如果说,修行有什么法门的话,真实一定是其中之一。保持你对欲望、对情绪的真实,从这个真实出发,你才有可能获得超越的力量与勇气。 欲望不是问题,对欲望的执着才是问题 新京报:你提到拍摄《嘿玛嘿玛》的灵感来自于网络聊天室,在那儿每个人都使用匿名(网名)来交谈。你如何看待互联网对“身份”这个概念的改变? 宗萨仁波切:“身份”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概念。人们都想出名,但有名之后,问题随之出现。很多你原来想做的、可以做的事,你不能再做了。相反,匿名的状态可以转变成一种力量。如果你是小偷,你得让自己在暗处,你才能偷到更多东西。我想探讨如果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会说什么、做什么。 我知道大家在互联网上会匿名聊天。我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到网络聊天室里去感受了一两天。我发现他们的聊天内容很可怕,尤其是一些欧洲地区的聊天室,充满暴力、仇恨和猎奇。人们很容易被猎奇的东西吸引。 新京报:你平时会经常使用互联网或手机App吗,比Facebook/Twitter/Wechat? 宗萨仁波切:我平时用微信很多,它几乎已经是我的一个器官了。Facebook用得比较少。我喜欢读书,微信是个打扰,很浪费时间。但也不会太困扰,虽然用得多,但还在我的掌控之中。 电影剧照,图为头戴面具的男女主角在篝火旁跳舞 (来源:新京报) 新京报:电影当中,主角因为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而杀人。你是否认为强烈的“欲望”是不可取的? 宗萨仁波切:我在电影中没有任何预先设定,说人要放弃欲望。我想说的只是,不管你做什么,你都要知道会有一个相应的后果在等着你,它会引导事情往某个方向发展。我们的情绪和欲望就像火山一样,总是需要出口,需要爆发,如果你没有觉察,它很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 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男人,他带着面具在某个地方与世隔绝地生活,但与此同时,他感到越来越受折磨。终于,他犯了一个小错误:把前来跟他幽会的、面具底下的女人认错了。这个错误导向了后面的结果(杀人)。 新京报:那么,佛教如何看待“欲望”?我们常听到佛教中有“无欲则刚”的说法。你会说佛教是一个鼓励人们放弃欲望的宗教吗?包括对金钱、地位、爱情的欲望? 宗萨仁波切:嗯……实际上,说到底,佛教只对一件事感兴趣,就是洞见真理。摆脱欲望并不是佛教的终极目标,佛教的终极目标是获得对真理的证悟。如果欲望是你洞见真理的障碍,那么,是的你需要放弃欲望;如果欲望并不构成障碍,那就没有关系。处理欲望和情绪的过程,也是引导你洞见真理的过程。 图书《八万四千问》 (资料图) 我的朋友当中有些是世俗意义上的名人,我从来没有告诉他们要放弃名利和金钱,我总是鼓励他们要有抱负,要更加有名。(笑)佛教跟世俗生活并不冲突,世俗生活从来不是问题,对它的执着才是问题。假如你有1000公斤的黄金,但你并不执着于它,那没有任何问题;假如你有一块饼干,但你的注意力都在如何守住它、不失去它,那即使只是一块饼干,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因为你太执着。 新京报:如果说佛教要求人放弃一切执着,那么对证悟和真理的追求,本身也是一种执着。是否也应该放弃? 宗萨仁波切:这是个非常好的问题。佛教里有上师曾打过这样的比方:如果你手指里有根刺,你得需要另外一根刺,才能把这根刺取出来。所以,为了摆脱所有其它的执着,你需要保留一个执着——对证悟的执着,作为暂时的工具和途径。 一旦你真的证悟,那么即使是对证悟的执着,都会消失。我们知道,佛教里有“乘”的概念,“乘”就是“vehicle”(交通工具),一种工具和途径。当你乘坐一辆车到达了目的地,你就不需要停留在车里了,你自然会下车。 “假仁波切”丰富了精神生活 新京报:我们注意到,佛教在西方知识分子、艺术家当中很受欢迎,不少人都皈依佛教。你是否认为研习佛学需要具备一定的智识门槛? 宗萨仁波切:在欧洲、在美国,的确如此。佛教在知识分子中间正迅速壮大。当你开始朝内看,朝向你的精神世界,而不是一味往外看的时候,你就很容易转向佛教。我认为,在如何内省方面,佛教很可能是最复杂也最具智慧的(宗教)。它有几千年的传统,有无数的典籍、前辈已经实践了这一点。 西方人在接受佛法时往往更加“fresh”,他们没有预设的成见。如果你对佛教有很多成见,在这个基础上研习佛法,就好像你拿着一盘已经煮好的蔬菜,试图再次烹饪。 新京报: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很多人把佛教当成工具,而非信仰。我们常常看到很多人烧香拜佛,以求佛祖保佑长命百岁、升官发财。你如何看待这种将佛教工具化的倾向? 宗萨仁波切:这种现象不仅仅只存在于中国。在泰国、不丹、斯里兰卡,都是这样。我觉得这也没什么问题。 也许他们现在只是把佛教当成一种工具,但当他们想要更进一步,想要内省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在佛教的路径上走得更远。所以,如果大众用佛教来算八字、保平安、求财富,我觉得也是好的。我接受这种现象。 图书《人间是剧场》 (资料图) 新京报:不知你有没有观察到,在中国有很多假仁波切。顶着仁波切的名号,骗财骗色,这让仁波切和佛教,在一些人心目中变成了含义很微妙的词汇。你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宗萨仁波切:是的,就我的观察,假的比真的多。但是我想说,这些假仁波切也服务于某个目的:他们让精神世界更加有趣。如果通向真理的道路是事先准备好的,就像麦当劳的汉堡包一样,随到随取,那一点意思也没有,很无趣。但是如果这条道路是曲折的,拐到这儿又拐到那儿,那就有挑战得多了。 我遇到过很多假仁波切。他们通常口才很好,但我能看出他们是假的。我对他们说“你做的挺好,但我知道你是假的”。但他们会自己剪辑我的话,把后半句剪掉,就剩下前半句“你做得挺好”。(笑)有些假仁波切比真仁波切还像仁波切,因为真的仁波切通常很谦卑,不会大声表达,不太引起人注意。 新京报:近些年,心理学越来越流行。很多灵修书籍也在中国大卖,你如何看待心理学和佛教的关系,它们的修行方法有什么异同? 宗萨仁波切:心理学家用到的很多方法都来自佛教。事实上,心理学界的一大奠基者荣格就受到佛教很大的启发和影响。 作家卫慧 (来源:新京报) 久未露面的作家卫慧,今年初以家排师的身份重回公众视野,表示曾产生迷茫的追问,但接触到海灵格家排系统,开始走上灵修之路,由此感觉“打通了奇经八脉”。卫慧的修行之路曾引起关于心理学与修行的巨大争议。 但是,如果拿心理学和佛教相比较,心理学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佛教不仅是心理学,佛教是艺术,是音乐,是家庭教育,是儿童护理,是茶艺,是插花,是太多太多事情……心理学处理的范围明显小的多。 新京报:我们看到有两种不同类型的仁波切:有的仁波切很少公开露面,极少发表公开的文字、演讲;您更像是另外一种,有着非常活跃的公共生活,出版了很多本书,拍了好几部电影,也经常发表演讲、接受采访。这样的选择是你的性格使然,还是你把它当作宏扬佛法的义务? 宗萨仁波切:我想更多的是我的性格原因。我是双子座,喜欢热闹,喜欢交流。 我认为这两种人,佛教都需要。佛教需要讲话的人,也需要只是坐在那儿灵修的人。 “我还远远不是一个已经证悟了的人” 新京报:你在书中曾提及有一位长期交往的女友,你写到希望自己可以放弃对爱情和亲密关系的渴望,但是你无法做到。看起来,你好像把亲密关系当成是一件需要去“克服”的事情。请问你现在仍然处在亲密关系当中吗,你是否认为亲密关系是修行的障碍? 宗萨仁波切:是的,我现在仍然有长期交往的女友。但我有太多事情要做,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太多。我需要亲密关系,但没想过要孩子,我觉得自己性格的原因,可能不会是个好父亲。我倒是喜欢别人的孩子。 至于亲密关系是否是修行的障碍,要看具体情况。要看你是不是能够恰当地处理它?我那样写,是因为我不能够掌控它(恰当地处理它),这是问题所在。但是当我看看周围,我发现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处理。相较之下,我好像还做得更好一点儿。我相信亲密关系必须基于一个前提,就是能够给予彼此自由。但身处亲密关系中的大多数人,给予彼此的是跟“自由”相反的东西,他们总是试图“囚禁”对方。 障碍是个很主观的概念。一段关系可能是障碍,寺院体系也可能是障碍。当你身处寺院体系内部,你可能会染上精神上的物质主义(spiritual materialism)。这是个更为严重的问题,你以为你在进行精神上的修行,但实际不是。这更危险,也更虚伪。 图书《不是为了快乐》 (资料图) 新京报:这个问题或许不太礼貌,如果您觉得受到冒犯,可以不回答。我们常常听到某些信徒对待自己的信仰,采取一半接受一半质疑的状态。比如,基督教徒会说,“我接受基督教关于爱的核心教义,但对于同性恋、堕胎等问题的看法上我持怀疑态度”。随着社会、科学的发展,宗教的某些教义会跟主流的科学观念或者“政治正确”的观念产生冲突,以至于不得不作出某些类似“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选择。你对佛教的信仰有经历过类似的怀疑吗? 宗萨仁波切:(没有任何迟疑)没有。我相信佛教教义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而且我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回答的,哈哈,没有什么问题会冒犯我。 新京报:所以你也确信,人死后会投胎转世并继续存在?对很多中国人来说,佛教中的“轮回”概念可能是最难理解的,要相信人死后会重新投胎,变成一个其他的什么东西继续存在,这对很多持无神论的人来说很难接受。你如何看待这种怀疑? 宗萨仁波切: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得先说说什么是投胎、什么是轮回。当我们提及这个概念的时候,我们指涉的是时间。时间是相对的。 我想问你,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同一个你吗?一半一半。昨天的你跟今天的你既非相同也非不同。它是绵延持续的。“轮回”是一个概念,是一个模糊的很难精确理解的概念。 当我们说你是“持续”的,这个持续指的是什么?举例说,如果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不同的,昨天的你杀了人,那么今天的你不应该去监狱。因为那是昨天的你做的,而昨天的那个你已经永远消失了,跟今天的你不一样。但是你还是要去监狱。 这是一个“相对真理”(relative truth),如果你想弄明白“相对真理”,你可能得坐在那儿好几个月,跟我学习和讨论。这是个很难理解的概念。 图书《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 (资料图) 新京报:你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证悟了的人吗?如果没有,你觉得哪些方面仍然是你需要着重修行的地方? 宗萨仁波切:我?不不,远远没有,我还在期盼,实践,练习。我还有太多各种各样的情绪,需要去处理。 新京报:你上一次生气是什么时候? 宗萨仁波切:就在不久前。6月18号是我的生日,我的朋友把它做成了排场很大很热闹的庆祝宴会。我感到很愤怒,跟对方起了争执。当然我知道根本上来说,我们互相关心,是很好的朋友,但有情绪的时候我还是会释放,也会跟别人有争吵。 新京报:你喜欢的电影导演和作家都有谁,跟大家分享几本最近在读的好书吧。 宗萨仁波切:很多,我之前提过挺喜欢杨德昌,一直以来最喜欢的是小津安二郎。作家的话,最近在读村上春树,很喜欢。尤其推荐《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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