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碑座倒伏在船口屯农田中的“张进士碑”。本版图片李桂华 摄 桦甸市红石镇松花江畔的船口屯及其铁路桥,铁路铁东侧当为昔日渡口所在。 李桂华 一 船口屯今属桦甸市红石镇永丰村,位于上游松花江右岸,是一座有一百余户人家的自然屯,曾名“大船口”。顾名思义,该屯曾因往来松花江东西两岸及上下游船只停靠的渡口而得名。 松花江在此南来北去,在连绵山地间奔流,在山间盆地摆动,江水冲刷沉积,在两岸形成沃野,屯子就立于江岸高处的台地上。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一处宜耕宜牧宜猎的理想之所。 据《桦甸县文物志》记载,上世纪八十年代文物普查,曾在此屯东南路旁,发现打制石镐等文物。红石镇的松花江及其支流两岸亦是吉林西团山文化分布区,说明远在石器时代与青铜时代,这里就有人类活动。 船口屯是一座自然形成的屯落,屯北有一铁路桥跨松花江两岸,与红石林业局相连。 红石林业局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筹建,局址地属红石镇,企业亦以其地为名,取名“红石”。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红石林业局于船口屯对面建起林业职工住宅。住宅所在原为江对岸船口屯的农田,此住宅区取名“船口小区”,亦因坐落在船口屯的缘故。笔者父亲为该局职工,在小区十二栋楼分得一套居室,因此船口小区成了父亲母亲的家,我们成了与船口屯隔江相望的江畔居民。 父亲母亲及他们的儿女不属生于斯长于斯的土著,是从外地因红石林业局的兴建迁移而来。虽生活在松花江畔几十年,我们对生活之地的往昔一直是陌生的。 今年清明前夕,笔者偶然走进船口屯,才开始了解我们居住过的小区的松花江两岸,不见渡口,为何叫“船口屯”和“船口小区”。 作为渡船码头的船口,是船口屯不久的前世;船口小区是在船口屯的土地上兴起的完全不同的今生。 如今两岸居民往来,己不需载渡的船只,曾经的渡口也早已无存。与立屯的前因“渡口”相关的,只有“船口”一名保留下来。船口屯的北头,一座跨越松花江两岸的现代铁路桥的建设(于1977年正式通车),也是船口屯以渡船往来两岸历史的终结。曾经的船口屯可能有的历史以及与江相关的生活,被高度浓缩在“船口”一称中。 二 今天的船口屯何时开始有人定居落户,访诸屯中老者,语焉不详,约略推测有一百多年。询问村民,该村是否发生过为外界所知的大事,人们首先想起的是松花江上曾发生的恶性沉船事件。那次事件,28人遇难,只有两人生还。遇难者有男女社员、下乡知青、生产队干部、村小教师和学生,其中有的是一家三口,有的是一家两口,其情惨烈,影响巨大,至今令村民难忘。村民说,此事曾惊动中央,为报纸刊载。查阅李津田主编、于2007年出版的《桦甸百年》,此事件亦作为桦甸百年历史中的“重大事件”收入书中。《桦甸百年》记道:“1969年5月2日,红石镇船口屯30名社员在参加完一位社员的婚宴后,来到码头准备渡江回家。因为风大浪急,老船工周海涛不同意摆渡。生产队会计借着酒劲自告奋勇,操起舵杆擅自起航。当船行驶到江心时,船只顿时失控,偏离航向,船头发生逆转。由于船头被拦江铁索牵引,不能顺流而去,顷刻翻覆……”不论原因是什么,从这一事件可知,渡船曾经之于船口屯的重要意义,也说明,至少至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渡船仍是这里的村民往来松花江的重要交通工具。 进一步询问村民是否有可以见证该屯更早历史的旧事旧物或传说,村中一食杂店刘姓老板说,有一通进士碑,倒伏在屯子南边的田地里,上有碑文,内容不详。 我按村民指引,顺着屯中“村村通”的水泥路南走二三里,先见到路边一株高大挺拔、上披红色彩绸系着红线的百余年老榆,树下有供物,可知此树在村民中不寻常的地位,也可谓小屯悠久历史的见证。过此树百余米,又见一较大的树,树对面距离道路十余米处,见一石碑离开基座醒目地倒伏在略微隆起的坟包上。坟包上尚有收割后的玉米成行的根茎,可知此墓早已无人打理,已成耕地。 扫落石碑上面的尘土,果见上面刻有文字。仔细辨别,碑铭由右至左竖排,可辨文字如下: “例封儒林郎克礼张公暨元配贾孺人于光绪三年由山东高苑县姚家套移居桦甸红石砬合葬之墓”。 最后一行为“中华民国二Ⅹ年仲冬上浣谷旦 敬立”。此行文字与上一排文字之间偏下位置,有一行小字辨识不清,笔者推测当为立碑者的名字。 此碑不仅可证,至少光绪三年,此地已有人居住——其时桦甸尚未建县(桦甸建县时间为光绪三十三年),还可证屯中一张姓家族,曾有一学养深厚的儒生,考中进士,被清王朝“例封儒林郎”。 从碑文可知,此墓为受朝廷例封为“儒林郎”的张克礼与元配妻子贾氏合葬墓。墓主人于光绪三年由山东高苑县移居于此,五十年左右,于民国二十几年,两人都去世后,后人以崇敬恭谨之心情将之合葬于此,立碑并撰铭,以彰显殊荣与影响,永为纪念。 今船口屯村民,祖籍多数来自山东或河北,无一户土著满族。此碑亦是屯中张氏来自山东的证明。 询问村中老人,出生此屯今已81岁的刘殿林老人说,这座墓和碑他从小就见过。墓曾被盗。过去这座墓很高很大,被铁丝网拦着,周围种植着一抱多粗的松树,墓旁有一座一米多高的庙,叫“八尺庙”。上世纪七十年代,树被一个村民伐了,庙上的砖瓦被学校一个老师拆了给学生搭炉子,碑也是那时被弄倒,墓再没人打理。他说,张进士家也曾是屯中大户,后人早都搬离此地。现在屯中这个家族一个人都没有了。 关于这个家族详细情况,已没人说得清。 三 查中国古代官制,“儒林郎”是古代的文职散官,始设于隋朝,是一种有官名而没有实际职务和职事的官称,往往儒生考中状元者即可获此称,皇帝有时也将此官称敕封给相当级别官员的父亲或祖父。历代儒林郎官阶不同,元明清三朝为从六品。清朝时还规定,凡官员“覃恩及三年考满”,都可以封赠,遇到朝廷庆典,相应官员可以上表请封。该墓主人张克礼不知是本人获封还是后人为官而被敕封有待查考。无论是哪种情况的儒林郎,出于松花江畔这个名为“船口”的小屯,都非同寻常,值得特别关注。从儒林郎按例只授予儒生或儒生出身的官员可以想见,墓主人家世非同寻常,不同于多数为生活所迫闯关东而来的普通农民。无论这个家族是带着官阶来此,还是在此地生活期间获此官称,都值得探究与考证。与其合葬的元配称“贾孺人”,这应该是因张克礼的原因而获得封赏。孺人是中国古代对妇女的封号,清时用以封赠七品至九品官之妻。张进士碑的存在,也是对松花江流域鲜为人知历史的一种补充与证明。 清明时节的船口屯,已开始做春耕准备。已复苏的黑土地上,可见村民收整倒在地垄上的玉米秆或挥动农具整饬土地的身影,可听闻屯中广播一遍遍播出不要用火烧秸秆的通知(清明节后东北各地进入防火期)……松花江畔这个叫“船口”的小屯子的生活仍在继续。 除了村庄的名字,船口屯与过去曾有的历史已基本断裂。田地间的“进士墓”,已很久无人打理,倒伏在坟包上的花岗岩墓碑,坚硬而突兀地证明着墓主人在这块土地上曾经难以想象的荣光…… 这通墓碑笔者未找到任何相关记载。作为松花江流域长白山深处近代移民史的一件罕见物证,建议相关部门应予以妥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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