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秀水中草 周国平(散文)
那天,我去附近的龙湖边上闲步。老步无青年时潇洒,却比青年时优雅。一直高居楼房,身、家均悬在半空,心里时常恍惚。这一闲步水边,有如高空着陆,踏实哩。
这湖边的路,近来被扫得干净,无狗屎烂泥落叶,方砖拼成的图形,像似走在棋盘上。这个月份的杨柳,格外青青,疑似比我头发丝还软,微风吹之,一幅美学动人的图画,人类的细腰难可比拟。龙湖目前还是属于野性的,尚未得到开发商的青睐,只是为了方便人的行走,才小有人工修饰。因而,湖边上碧水之中,水草闪亮,如美女照镜时的羞涩。放眼湖面,水仍然是水,看不出生动,收回目光见水草,方知物有奇巧,方知自然之中,发现,也是硬道理。有一村妇提着竹篮从远处走来,在湖边上蹲下,挽起袖子,莲藕一样的手臂,在水里搅动几下,将水草拨向两边,开始洗衣了。我驻足了好一会,舍不得这个难得的风景,便蹲下来看她洗衣。女人年岁不大,脸上健康红润,皮肤不是化妆品的功劳,是天生的白里透红。女人回头看了看我,没说什么。估计她心里在判断:这个老男人干什么呢?没看过女人洗衣吗?实际上,那时候我已经闭起了眼睛,美好的想象已不是诗句可以形容。我希望时光就在这一刻凝固,不想听到街上叫卖的吵闹声,不想听到会议上的鼓掌声……就让我静静地看着她洗衣吧!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女人不可能永远都在洗衣,也没听说过看女人洗衣发工资的。但是,这一刻的美的确深深打动了我。也许这种场景在乡下司空见惯,也许你站在卫生间看妻子洗衣,也偶尔会有这种神思。但是,这样的情形,你一生又能有几次呢? 女人也许是感到这种被人看着洗衣有点尴尬,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哥,你真清闲,我家男人这时候正在地里干活呢!”她这样一说,我才惊醒,如同从梦境里回过神来。我说我平常也是使劲干活的,只是今天有点空闲啦。女人这才一笑转过头去,她美好的背影,让我这个写文章为生的也词穷了。我说:“小妹妹,你能告诉我一下你的名字吗?”女人一抬下巴,说:“喏,就叫这个!”她下巴朝的是水里的方向,我恍然了,说你叫水草吗?“是的哩,大哥,我就叫水草。”我站了起来,心里想:水草,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啊! 我往回走的时候,看到周边乡村的炊烟袅袅升起,如梦如花。
2015年4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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