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周国平
一场暴雨下过之后,云天又换了衣裳,露出了它该有的模样。 我喜欢在雨后行走,脚下虽有泥泞流沙,但空气的清新,撩颊抚腮,像婴儿的小手那般细腻、那般濡情。澡洗尘垢,天地不再蒙灰,就如现在的反腐,亦是清洗的必须。 安居是人生的恬淡,出行是人生的寻找。散步,则是这二者之间的平衡。观路上的男女,大都退休者众。平常的行路,无急躁和功利之心,老夫老妻的牵手,实比青年男女的搂抱要高档次,入目无比风情,是大枝桠与细柳的区别。我夹在他们之中,似在工薪阶层里添加了一农民,因为我赤着脚,裤腿高挽,如走水稻田矣。我赤脚,可不是发疯,而是我患了脚气。听说人之所以患脚气,是缺少了接“地气”。此言是否科学不论,如我的老友游人兄,就常以光头接“天气”,说是癖好亦无不可。 路中有一少妇,云鬓似瀑,然垂眉低首,看似在寻找路上掉的钱币,实则不是。此女子我认识,原是住在我家对面。每当入夜,便听到此女子在阳台吹一葫芦(葫芦丝)。我对音乐知识欠学,入耳动听,却不知曲名。初听韵律,美如流泉,渐渐就悲从心来,无来由地想趟泪。我听出了怨、愁、苦、痛。这些都是磨人的利器,伤人至极。我虽认识该女子的面容身影,却不知该女子何名何姓,只知道她搬来不足数月,也只见过其夫一次,此后便无他踪影。女子独守空房,欢乐已随风去,自然就音韵悲伤、寂寥。然我虽同情,却不便以雷锋精神去安慰之,况人家也没有对我发出需要帮助的信息,冒然前去,岂非登徒子也。那楼高十丈,明月在天,此仙家也无人敢扰。 女子每到傍晚,也有例行散步的习惯,却从不曾与人交谈,这种背负,良自可叹。 这个午后,因为该女子,而略带忧伤。我意性潸然,拍股回返。一想到晚上那绝美又绝痛的“音杀”,我心里就想去找我那久无音讯的好友文苑打一架——这个老胖孩死到哪里去了啊!
2014年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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