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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社12月17日电(记者 赵兰英)当70多年前的文字拂去尘埃,走过风雨,出现于社会时,给予人的不仅是惊喜,更有心灵的震撼。近日出版的《中国作家》(纪实版)第12期,首次公布了巴金于上世纪30年代写给山西一位读者的7封书信。热爱人民,热爱读者;追求理想,追求奉献;关切生命,关切生活……巴金的生命痕迹在这里印记,巴金的文学思想在这里表达,巴金的高尚品格在这里展现。
巴金的这7封信是写给山西太原一位名叫赵黛莉的女读者的,时间为1936年至1937年。时年16岁的赵黛莉,本名赵梅生,出生于一个富有家庭。她自小喜欢文学,特别喜欢巴金的作品。那年在太原女子师范学校读书,梅生和几位要好女同学都嫌自己的名字土气,就都改了名,梅生改为黛莉。16岁生日那天,姐夫送了她一本巴金的《家》,她便迷上了,一心想离开家庭,投身革命。有一天,她看到《大公报》上刊登了巴金的一篇回忆文章,便给巴金写信,谈自己的理想,谈读书心得。信,寄到了《大公报》。她没有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巴金的回信。她把信给同学们看,大家都很兴奋,叫她赶快回信。就这样,她与巴金往来通信多次。巴金的7封信,基本保存完好,连这7封信的实寄信封也都在,并且有两封还保留着当年的邮票。7封信的信纸,有5封用的是文化生活出版社的信笺,另两封为译文和开明书店的信笺。巴金在第一封信中,得知黛莉12岁时就读了他的《砂丁》,写道:“心里很不安,不该拿那惨痛的图画来伤害你的孩子的心灵。”巴金还写道:“你在十六岁时就读了《家》,我知道你会喜欢它,因为那主人公正是一些和你同样的青年。他或她有一颗纯白的心,有一个对于正义的信仰,爱一切需要爱的人,恨一切人为的、不合人性的传统。”在信的最后,巴金写道:“不要‘崇敬’我,我是一个极平凡的人,而且我也幼稚,甚至有不少的孩子气。”在第二封信中,巴金写道:“我觉得你应该升学,我给另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写信,也说过这样的话。社会太黑暗了,人情太复杂了。你只是一只羽毛未丰的鸟,你还不能够在自由的天空里飞翔,因为在那里有无数的老鹰在等着啄你。一个人要走进社会,最好得具有更多的技能和学问……所以,你得听我的劝告,等候着将来。你不要老是想到牺牲,你也得有些享受。一个十七岁的女子,也应该过些快乐的日子。”
赵黛莉曾经寄钱给巴金,希望买书或者送给那些没有饭吃的人。巴金在第三封信中对此写道:“感谢你的好心肠。我事实上常常把钱来送人,因为我一个人用不了多少,而需要钱用的人又是那么多。但我不能够白白地接受您的钱,我想您也需要钱来买书看,所以我以后会随时买些书寄你。”巴金在第四封信中,谈了他正在创作的《春》的一些情况。在第五封信中,巴金希望黛莉继续求学。他写道:“你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而中国还充满着三四十岁的壮年人。第一批献身的应该是他们,而不是你。”巴金的第六封信,在回答怎样写文章时,写道:“我没有秘诀,我只知道多体验生活,多读欧洲大家的作品,多写。”巴金在第七封信中,告知黛莉:《文丛》和《文季月刊》都被禁了,他也许不能再在上海呆了,但是以后的行止还没确定,希望她好好地活下去。
闲暇时,喜欢到古玩市场走走的著名报告文学作家赵瑜,3年前在太原一位古董商那儿获知了这7封信,在经过一年多的艰辛追踪和交涉后,终于获得了这批珍贵手迹。随之,他又花费一年多的时间,对书信进行分辨、考证,同时寻找收信人赵黛莉。为之,赵瑜写就长篇报告文学《寻找黛莉》,刊于《中国作家》(纪实版)第12期上。
当年16岁的赵黛莉,今年当89岁了。可以告慰读者的是,她仍健在,现居住在陕西西安。当年的一幕幕仍记得清清楚楚。
巴金的这7封信,经巴金亲属辨析,确为真迹。在已经发现的巴金书信中,早年的还不多。这7封信,弥足珍贵。
巴金7封信是如何发现的?
新华社12月17日电 (记者 赵兰英)3年的艰辛追踪和论证,赵瑜终于将一份珍贵的历史展现给读者。那么,他又是如何发现巴金的这些信件的?赵瑜说,是好奇、想象,更是思索和对历史的敬畏,使他锲而不舍,紧追不放。
赵瑜是当今文坛著名的山西籍报告文学作家,撰有《马家军调查》《兵败汉城》《中国的要害》《强国梦》《太行山断裂》《但悲不见九州同》等纪实类作品。写作劳累和闲暇时,赵瑜喜欢到太原的古玩市场走走,由此也认识了一些古玩经营商。
那一天,他无端地来到文庙,突然有一位商人高叫:“作家,进来杀一盘!”赵瑜认识他,但没有深交,知道他也姓赵,名从平。进到店来,闲谈之间,赵从平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巴金是什么人?他的东西值不值钱?赵瑜心里一动,嘴里却随便说道:南方的一个作家。赵从平说他存有巴金写给读者的旧信。赵瑜不相信,说赵从平无中生有。赵从平从里间取来一本杂志,其间夹有一封信。赵瑜一看,从信封、纸张、字迹来看,不像是假的。赵从平又说,有7封呢。赵瑜震惊了,但是,他不能表露出来,佯装看其他物品,并付了定金买了一个没有基座的晚清立镜,叮嘱赵从平要将基座配好。赵瑜是想以此与赵从平保持联系。临走,他又随意地说了一句,北京有朋友研究巴金的,你把7封信整理出来,说不定我要送给这位朋友。
由于工作关系,赵瑜时常到各地采访、工作、居住。为了这些信件,他经常跑回太原,与赵从平拉近关系。其间,他又看了其余6封信,还又买了赵从平几件东西。有时,他故意去得晚些,到时请赵从平喝酒、吃饭。终于有一天,赵从平说,赵作家够意思,这些信统统送给你玩去。本来一封信1万元,7封信7万元,你就给5万吧。赵瑜定了定神说:5万?你可把我吓住了,你接着做梦去吧。回到家里,赵瑜静下心来,5万元其实不算高,只恨自己拿不出来,这3年只顾闷头写作,没有一分钱进账。
但是,他怎肯舍弃?又多次出没赵从平的小店。那一天,他恳请赵从平说说是从哪儿得来这些信件的?赵从平说,他原是太原一家兵工厂的工人,下岗后做起文物生意来。上世纪90年代初,厂子被拆迁。这家兵工厂有百年历史,有一幢三进大院,住过工厂的一些高级管理人员。拆迁时,赵从平和一些古玩商天天守在这里,看有没有什么旧货可收。但是,几天下来,将地下室的水都抽光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好东西,大家都散了。然而在拆除房屋时,工人在房顶天花板上发现了一个油布包,内有一些信件。工人们想,大概是大户人家小姐的私信,赵从平是买卖旧货的,就给他,看能卖几个钱。就这样,这些信到了赵从平手中。十多年来,赵从平为什么没有将这些信出手呢?原来,他准备将信转给巴金的家属,也许能有个好价钱。但是,后来听说有一个人发现一个姓沈的作家的信,转给他们家属了。结果,只寄来了500元钱,说了声谢谢。赵从平心想,这样不合算,就放下来了。
大约有两年的时间,赵瑜对山西在“文革”中的武斗情况作了调查,撰写一本小册子《牺牲者》。赵从平正是当年的红卫兵,因而,两人聊起“文革”的一些人与事,滔滔不绝。赵从平对赵瑜有点敬佩了:这小子比自己小十来岁,竟知道那么多的事情。随之,向赵瑜索要《牺牲者》。赵瑜表示,所存不多,可以“借”给他看。但是有一个条件,巴金的这些信件不得卖给他人,等他从北京回来后再议。
去年5月汶川大地震,赵瑜由北京赶往灾区采访,6月回到太原,埋头写作长篇报告文学《晋人援蜀记》。他放心不下巴金的这批信件,得空时又跑去文庙找赵从平。赵从平说,《牺牲者》他是流着眼泪看的,现在还舍不得还,还要再看看,另外还有两位朋友想借去看看。赵瑜说,只要把巴金信件给他,怎么都行。赵从平说,这信肯定给你留着,只是在价格上能多给就多给一点。赵瑜说,太贵,哪有那么多钱?赵从平说,他在中央电视台看到赵瑜他们在捐钱,有钱捐献,怎么就买不起这个?赵瑜愤怒了,不由地斥责道:你开个破店,还敢自比灾民?东西老子不要了,你留着发横财吧!随后,拂袖而去。
9月,赵瑜完成《晋人援蜀记》,将去鄂尔多斯采访,然后再去北京。这一去,要有一段时间。他还是不放心这些信件,又去了文庙。站在赵从平的柜台前,赵瑜故意绷着脸,一言不发。赵从平也默默地望着赵瑜,半天冒出一句话来:我就知道你会再来。随后,挥挥大手,伸出一根食指,说道:一万!你肯定拿得出来。就当我认你这个兄弟了。成交!赵瑜获得了这批信件。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天有不测风云。12月,赵瑜回到太原,晚间吃饭时,一位朋友告诉他:那位赵从平被人杀了!赵瑜惊呆了。第二天天一亮,他驱车来到赵从平的小店前,但见都贴了封条。在痛惜赵从平的不幸离世时,赵瑜叹道,如果不是两个多月前毅然去赵从平那儿果断成交,今天这些信件又不知落到何处?
赵瑜说,面对巴金先生的这些信件,无法平静,让人怎能不珍惜?夜晚,灯下品读,如同一位前辈作家再次向我们叙述心曲。当年,巴金先生致信黛莉一人,而今看来,则是写给我们大家,写给他全部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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