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见哪个旅游景区像刘公岛这样静寂。虽然也并不空旷,虽然也游人如织,但没有喧哗、没有交谈、更没有嬉笑打闹,连卖纪念品的小摊也不像别处那样围追堵截地招徕游客,只是偶尔问你一句:“望远镜,要么?”“致远舰模型,要么?”只要你摇摇头,他们也决不问第二句。有的只是时急时缓、时重时轻的脚步声,如历史的鼓棰般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地敲击着,敲击在一八九四年的黄海上,却永远回荡在中国人的心坎里。>> 一八九四年,也就是那个甲午年,爆发这片海域里的那场恶战,让李鸿章经营了近二十年、耗费数千万两白银的“亚洲第一舰队”,冒着浓烟,窜着烈火,转眼就沉入了滚滚的波涛中,冠极一时的致远舰、定远舰们连同血肉之躯的士兵,给“不沉的战舰”的中国神话,画上了一个惨烈的句号。>> 一百多年来,人们都在探究甲午海战失利的原因,我不是学者,做不到从考据上给历史洗一遍脸,我只能从我的些微了解中,走近刘公岛的悲情。>> 在当年李鸿章亲题的“海军公所”的最大的一个厅里,如今展示的是打捞上来的残舰遗骸,这些锈迹斑斑的残舰、鱼雷、铁锚,当年都是花巨资从德国卖进的最先进装备,在当时世界海军中,堪比今天的航空母舰,刘公岛的炮台上,至今还屹立着地阱式的克虏伯大炮,“其炮以水机升降,见敌则升炮击之。可以圆转自如,四面环击。燃放之后,炮身即借弹药之座力退还水机,复还阱中。”这种德国顶尖技术生产的巨炮,射程远,威力大,一但被击中要害,船舰必沉无疑。问题是击不中啊。据统计,刘公岛某炮台曾经开了一百九十六炮,击中敌舰的不到十炮,更不要问是否击中了要害。就在那无数人生死瞬间的战场上,竟然有炮弹与大炮口径不合、枘凿不入的怪事,更有甚者,炮弹里面装的不是火药,而是沙子……>> 大家一定要都记得黄海大战的两个瞬间:邓世昌下令:“开足马力,撞沉吉野!”和丁汝昌的宁死不屈。然而,善良的人们似乎都忽略了其中的细节。邓世昌舰在冲击吉野时误中鱼雷而沉后,邓世昌没有负伤,更没有牺牲,他的随从持救生圈往救,他感叹“阖船俱没,义不独生,仍复自沉”,这时候一只狗凫到他的身边,叼住他的发辫,使他再次浮出水面,他按下狗头,与狗一起沉入了海底。那条狗,是邓世昌的爱犬,是他养的一个宠物!在堂堂的北洋水师大营里,一个高级将领竟然随身带着一条宠物狗,带着它训练士兵,带着它巡视舰队,带着它衣食住行……试问,古今中外哪个军营中能见此一景?>> 再说丁汝昌的宁死不屈。丁汝昌原是淮军的将领。对,就是那个打太平军时趾高气扬的淮军。因为是李鸿章的亲信而由陆军入主海军15年中,他并没有成长为一个合格的海军指挥员。在他自杀之前就已因指挥不利而受到“薄惩”——戴罪立功,北洋水师让他葬送到了这个地步,他早已知道自己必死的结果,提前已经打好了棺材,还躺在里面试过宽窄,多么看重自己呀!连死后的日子都考虑到了,恐怕连随葬的物品都准备了吧。北洋水师覆没在即,他不得已将官印截角作废后“仰药自杀”。一个海军统帅,一个军人,一个五尺男儿,大敌当前,他不是战死疆场,不是挥刀自裁,却躲在书房里学小女人状“仰药自杀”,真真让中国军人、中国男人颜面丧尽。何况他仰的是什么“药”呢?不是二战中日本老弱病残随时准备“效忠天皇”的毒药,而是吸一口让人飘飘欲仙的鸦片,鸦片啊!若不是随身携带,每日必吸,哪来的这么方便的鸦片?何况已经被围困5个多月了,看他准备了多么充分的逍遥资本!北洋水师在这样一个挂着烟枪而不是战刀的统帅手中,怎么能不打败仗?难怪黄海之战前夕,光绪、慈禧都主战,而深谙军事的李鸿章却主和,他在给宋庆(黄海战役失利后被任命为帮办北洋军务,领尚书衔)的一份电报中道出了黄海战役失利的原委:“盛军(海防军的一只)驻防二十余年,竟未移动,勇多土著,从未见仗;其宿将因承平日久,买田园,置宅第,左狡童,右艳妾,金玉锦绣,狗马声色,早已颓废,不能领兵打仗。”这样荒淫糜烂的生活,这样疏于训练的军队,即使再强大的武器,在他们手中也会锈成一堆废铁。 更让人无地自容的是,当年日本军队在反复观察了几年最终下定了进攻决心的触媒,不是他们的狎童亵妾,也不是他们的狗马田宅,竟然是士兵的一条裤子。日军观察哨从望远镜里看见中国军队那威力无比的克虏伯大炮粗近盈尺、长有数丈的炮筒上,交然晾晒着一条士兵的裤子。军队是应该把武器当作眼珠子一样来爱护的。一个把把用数万两白银购进的卫已迎敌的重武器看成卑劣的晒衣架子的军队,它的士兵也就必然异化成了老百姓。日本军官就是从这个生活小节上,判断出中国军队的散漫和懈怠。可见日本军队是决不会如此拿血腥的战争当田园牧歌的。 我们怎么能指望在这样的两个军队的对阵中能打胜仗呢?这能怪士兵吗? 走在刘公岛的路上,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会神色凝重,都会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为日寇的残忍,也为清政府的无能。甲午海战纪念馆里旅顺陷落、丰岛之战、黄海大战等展厅里,至今依然弥漫着血腥,运用声光电等现代化手段再现的当年战场,那一发迎着面门激射的火红的炮弹,惊心动魄地撞在观看者的胸膛上,烧红了一海的波涛,也烧沸了世人的一腔热血。 今天,我们仍然走在刘公岛的路上,这个曾经是“飘摇水上浮,鲸载无倾倒,烟火数十家,断连村落小”的刘公岛,这个令谭嗣同悲痛欲绝地呼喊“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的刘公岛,这个让闻一多撕心摧肝地牵挂着“我背后葬的尽是圣人的遗骸!”的刘公岛,下一次,将见证什么样的历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