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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 亲
(1914.1.5-1960.4.14)
提起父亲,我已经没有太多的印象,父亲是旧时的知识分子,汉语水平很高,英语、德语都很棒。爸爸解放前工作不稳定,从过军,进过银行,颠簸流离,为生活四处奔忙。
老家一九四八年解放,父亲也早早上岗,就职黄河水利委员会,一家人的生活从此有了保障……
可惜,父亲英年早逝,没有给儿女留下太多相处的时光,转眼老人家已经离去42年,旧时的照片也已发黄。
岁月可以流失,我的头脑里永远会铭记着父亲消瘦,慈祥的脸庞。父亲的音容笑貌,也常常在我心头回响,印象或深或浅,几分怀念,几分感伤。
记得最多的是离开开封老家,来到郑州的日子,那时我家定居在郑州二里岗,父亲上班的地方是黄委会机械厂,我曾经多次去过父亲的办公室,办公室不是很大,桌椅板凳有些陈旧,各种摆放却十分整洁,窗明几净,非常亮堂。找父亲办事的人很多,父亲总是和颜悦色地说和,心态总是那样安详。一手漂亮的钢笔字,让人钦佩,让人敬仰。不忙的时候父亲带我在车间走走,锻压机的轰鸣,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工人?什么是工厂?
那时我已经7岁,父亲送我到凤凰台小学读书,在我的印象中,凤凰台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四周有水田、藕塘环绕,宛如江南水乡。学校虽然离家很远,农村的新奇强烈的吸引着我的目光。那时城市还不发达,简陋的校舍可以想象,冬天的西北风,年年冷的我手脚长满冻疮,同学多半是农村娃娃,大家都穷,穿着都差不多,城里娃、农村娃没什么两样。白天我懵懵懂懂在学校读书,晚上回到父母亲身旁,来回十几里的路程,从来不觉得辛苦,反而有助我在艰苦环境中成长。
冬天踩着没膝盖的大雪,边走边与同学打着雪仗,春天踏着麦苗,闻着杏花飘香:夏天放学,随村里的娃娃跳进藕塘,摘几枝莲蓬,摸一截嫩藕品尝,掏螃蟹也从来不手软,也不怕让螃蟹夹伤;秋天最好,拿着竹竿打红枣,嘻嘻哈哈,与同学把快乐的分享,农村娃娃教我认识了好多庄稼,什么花生、谷子、棉花、高粱?课堂学习书本知识,课外让我走进另一个学堂,总之走出家门,就感到无比的欢畅,我记忆中的这段时光,是父亲给的,是父亲给了我机会和榜样。
父亲爱唱京戏,拉着二胡自拉自唱,一家人亲亲热热,这也许是父亲尽享天伦之乐的最好时光,记得周末的一天晚上,父亲带着我,还有两个弟弟,在郑州西站搭乘铁路工人的班车,班车没有客车漂亮,免费乘坐是沾了铁路工人的光。我和弟弟上了车有说不出的高兴,这是父亲唯一一次带我们出游,目的地是不远的郑州车站,郑州车站可是当年最繁华的地方,火车站广场很大,到处是耀眼的灯光,喧闹的广场让我目不暇接,夜市的叫卖声此消彼长,喊得我们兄弟心里直痒痒,父亲给我们买了糖葫芦,还买了花生糖,呵呵!高兴的我们像过年一样,回来是步行到家的,一路的兴奋,至今让我没齿难忘。
可惜,这样的幸福日子不长,一九五八年父亲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父亲是带着大红花,被欢送的人群,敲锣打鼓欢送走的,父亲站在卡车上,望着母亲,眼里流露的是对妻儿眷恋的目光,单薄的身板随着车子开动直摇晃。父亲下放到密县乔沟的一个砖瓦厂,繁重的体力劳动,贫困饥饿的折磨,夺去他下放劳动的喜悦,严酷的现实打破了他美好幻想,离别亲人的痛苦使他身心交瘁,劳累和疾病很快夺去他的健康。
在那缺乏人情,缺乏人性的年代,父亲度日如年,日夜把妻子儿女念想,回不了家失去了天伦之乐,只能站在高高的山岗,把“家”瞭望。乔沟、郑州相距一百多公里,竟如同隔着大海汪洋,好在乔沟村支书,常和他一起聊天,父亲离世后也多亏他老人家帮忙。不久反右斗争开始了,有着极左思想的领导,劝说父亲写大字报提意见,恰巧有一件事,给父亲留下深刻印象。村里一个老伯,一天拿着一双军用胶鞋,找到在砖瓦厂上班的父亲,鞋是当兵的儿子孝顺老伯的,因饥饿想让我父亲买下,好换些吃的;父亲当月薪金已经用完,答应他下月再说;等到下月父亲去找老伯,他已经下葬,老伯是饿死的,种田的人没有了口粮,这让父亲怎能不愤慨?怎能不凄惶?父亲没有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为此写下大字报,没成想很快就有人指控父亲反党,又是检讨,又是批斗,还把右派分子的帽子带上。悲愤中父亲病了,据说是心脏病,得不到治疗,也不准回城疗养,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四日,父亲永远的把眼睛闭上 临别没有遗言,身边也没有儿女,只有母亲闻讯匆忙来给父亲送葬,父亲瘦骨嶙峋,一副薄薄的棺木把他埋在附近的山岗……
父亲走了,父亲是带着怨恨走的;父亲走了,父亲是带着饥饿走的;父亲走了,父亲是带着对妻儿的念想走的,走的凄惨,走的踉跄……
父亲生前没有想过儿女的福,更没有想到今天的共和国会如此强大、辉煌。
二00六年经兄弟姐妹协商,把父亲灵柩从乔沟那个令人悲伤的地方,迁移到河南中州人文纪念园,这里环境优美、文人众多,是他老人家最后落脚的地方,百年之后的母亲也将在这里与他合葬,他的后人会年年来这里祭奠、敬仰。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父亲,是我心头永远抹不去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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