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主展馆
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猪,是来自加盟国拉脱维亚的“培根专用”猪,它在六个半月内长到了100公斤,是全场育肥效果最好的一只。
拉脱维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国旗
你基本想象不出和拉脱维亚有什么关系
这场展览会,正是苏联为保障人民吃上猪肉所做努力的缩影。
和在中国一样,在传统的俄国社会,猪被认为是吉祥富足的象征。一个农村家庭拥有的猪越多,也就说明这一家生活水平越高。在俄国的欧洲部分,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像沃罗涅日河畔这样肥沃土地上养出来的好猪,还是皇室宴会必不可少的菜品。
没想到沃罗涅日还当过皇家猪厂...
然而接连不断的革命-战争-革命打乱了俄国的经济社会,连最基本的粮食市场都紊乱了。比如一战正酣的1915年,俄国小麦商品化率从1913年的25.8%降到了14.3%;大麦则从20.4%降到了7.6%,市场供应极为溃缩。粮食价格自然也因此上涨,主粮和面粉价格较1913年上涨了60%以上。
等战争熬到1917年,俄国几乎被榨干
无法遏制的战损,后方的城市则趋于崩溃
不要说吃肉,面包都要吃不上了
(图片来自wikipedia)
这对于俄国的民间经济是巨大的打击,缺乏积蓄的经济作物区农民受到的影响最大,粮价已经威胁到了他们的温饱问题。而本质上,猪也是一种经济作物,而且猪也要吃谷物,给猪买饲料就像给人买饭一样,非常昂贵。
国内某大型批发网站如今猪饲料价格
比一袋大米贵
真·人不如猪
所以在十月革命前,全俄国的养猪规模大幅度缩小,很多养猪户为了度过饥荒,最后连种猪都只能杀掉吃了。
等到1918年十月革命成功,布尔什维克们接管俄国欧洲部分的实际控制权时,养殖业已非常凋敝了。而信奉科学的导师们很清楚,大量的蛋白质摄入有助于提高士兵和工人的身体素质。要在接下来的战斗和建设中继续实现大同理想,迟早要解决吃肉的问题。另外,猪骨、猪皮、猪鬃都是有用的工业原料,在以工业立国的苏俄(苏联),猪也将会成为国家富足的标志。
不知道当时的苏联群众看到这样丰满的资本家
会不会想把他生吞活剥了
(图片来自wikipedia)
但由于局势不稳,新生的苏俄仍然需要继续和白军交战,并随时警惕欧洲列强的干预,非但没有资金搞投资,还要向农民征收所有的余粮和牲口,以备不时之需。这进一步削弱了养殖户恢复生产的可能性和积极性。连俄族人骄傲的灌红肠手艺都差点失传了。
没有一只猪能活着走出俄国
会卖萌的也不行
(图片来自pixabay.com)
俄式红肠的学名叫Kolbasa,以肠衣包裹腌渍的猪肉、牛肉馅制成,是正经的民族美食。但在20年代,由于猪牛肉(尤其是吃粮食育肥的猪)供应不足,人们很难找到红肠的踪影。
这个是真红肠
带着诱人的光泽
(图片来自zen.yandex.ru)
时间长了人民纷纷抱怨,计委就想出了个馊主意,命令食品厂用添加剂包着一点点腌肉做成假红肠,多少让人解解馋。不过人们后来发现,这种添加剂平时会用在厕纸上,带出了当年的网红词汇“厕纸红肠”。就是这样,红肠也只能坐着绿皮火车去莫斯科买。所以又有了一个很苏式的冷笑话:“什么东西是长长的,绿绿的,闻起来像红肠的?”
导师知道人民群众对肉类的急切需求
现阶段只能在视觉上满足一下你们了
(图片来自wikipedia@Игоревич)
事情一直到了30年代才有所转机。此时的苏联已经基本控制了国内局面,接管了所有的矿业和工业企业,初步完成了基层政治建设,粮食产量也有所回升。让养猪场复活,终于不再是空喊的口号。
没过几年就在领导下改天换地了
然而这时候养殖户们已经长达十几年没有好好养猪了,不仅人员稀少技术生疏,全国范围内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母猪和种猪。要多快好省地让人民吃上猪肉,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
社会主义猪猪为工人提供弹药
(图片来自zen.yandex.ru)
猪靠人养,要大规模出猪,先得往养殖行业里添人。这对于当时的苏联来说倒不是个问题,正在实验集体化农业的苏联,有的是可供调配的工农,不仅要发动过去的俄族养猪人和其后代,还要发动以前没有养过猪的人,比如哥萨克人和犹太人。
哥萨克人虽然只是俄国的游牧边缘族群,但在历史上是为俄族人的发展操碎了心。在帝俄时代,哥萨克人就已经是帝国扩张的主要推动力,不仅承担东扩先锋队的职能,还负责驻扎当地维持治安,帮助俄族人消化新控制的地盘。
哥萨克骑兵
(图片来自wikipedia@Mykola Samokysh)
但到了苏联中期,俄族的无序扩张基本结束,在欧洲方向和亚洲方向的国界基本确定,哥萨克人在军事上开疆拓土的功能已经不明显了,只能在生产中继续体现自己的价值。既然是游牧民族出身,那么养殖显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善于服从命令的哥萨克人也并不抗拒,开始为国家在乌克兰养猪。
俄国老师傅手把带你,包教包会
但对于苏联高层来说,让哥萨克人养猪还有更深远的考量。他们希望通过哥萨克人带动经常与他们比邻而居的犹太人养猪。这不仅是为了生产,也是为了消灭犹太人本身的文化特征,将其化为苏联共同体的一部分。
一开始,犹太人对哥萨克人的推荐极为抗拒,因为犹太教规定禁食猪肉,养猪当然也就没有意义。但苏联的宣传攻势不断向犹太人宣传养猪的好处,比如有这样的歌词:“明斯克的社区正在养培根猪,这是他们换取农业机械的办法。”
现在美国犹太人有超过一半都吃猪肉
毕竟猪肉辣么香
这种话听多了,就难免有信仰不坚定的犹太人开始养猪。苏联官方趁热打铁,用强制手段关闭犹太屠宰场,禁止犹太“净食”销售,逼迫犹太人吃猪肉。控制的时间久了,除了最老派的犹太拉比,大多数人都屈从了,开始养猪和吃猪肉。
犹太人在宣传攻势中找到了养猪的理由
(图片来源http://ja-tora.com)
比如在犹太自治州首府比罗比詹,1933年全城还只有2532头猪,到了1934年已经达到了5372头。到了1937年,猪已经多达1.2万头,甚至比牛马还多。
而在乌克兰,善于学习的犹太人学习技术比哥萨克人快得多,也愿意对猪舍条件进行投资,到30年代后期已经因高超的养猪技术而闻名全国了。在一首关于犹太人集体农场的诗中,有人说:“猪,像狮子一样走在街上”。
从东端到西端,谁也不能搞特殊化
而在苏联的中南部国土上,连哈萨克斯坦都被发动起来了。
1930年初,苏联在哈萨克斯坦进行了激进的集体农庄改革,把原本逐水草而居的哈萨克人圈养在半成品农庄里,最终造成了大饥荒。几年后,生产秩序恢复,原本在哈萨克斯坦难觅踪影的猪进入了这个加盟国。
别忘了,哈萨克人是信仰伊斯兰教的。
当年的饥荒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哈萨克斯坦1897–1970年间的主要民族群体
俄族人稳定上升,哈萨克惨遭重创
人口结构的改变,养殖业的改变也就不奇怪了
更多的猪猪
有了人手,有了养殖场,万事俱备,只欠小猪猪了。
真的是要从小培养的...
事实上全苏联最适合养猪的地区就两个:波罗的海沿岸和白俄罗斯-乌克兰地区。这仍然和猪的习性、食性有关。人感到适宜的气候,也能让猪觉得舒服,而猪又要消耗大量谷物喂养,所以温和的产粮区也是最好的养猪区。
俄罗斯本土都太冷了
从波罗的海到黑海这一带则是土地、水源、温暖都够了
比如在拉脱维亚,本地白猪和德国白猪杂交后,变成了育肥冠军,190多天就能长到100公斤,3岁公猪能长到321斤,充满了力量感。这也就是今天文章一开场就出现的那只农博会冠军猪的家族。
冠军猪风采体重451公斤不知道够多少人吃
(图片来自全俄展览中心档案馆)
乌克兰草原斑点猪也不错,3岁公猪能达到322公斤,而且很适应乌克兰草原的环境,就是育肥稍微慢了一些。
隐藏在东欧草原里就看不见我
(图片来自俄罗斯农业电子知识库(SEBiZ))
但在国土辽阔、气候条件复杂、环境多变的苏联,大规模推行养猪战略并不容易。那些此前没有本土猪只的地区都需要适应实际环境的品种。这正是农学家和动物学家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苏联在众多地区都安排了养殖试验
为了让人民吃上肉也是拼了
(参考俄罗斯农业电子知识库(SEBiZ))
比如在哈萨克斯坦,大陆性气候占主导,夏季的昼夜温差很大,冬天的低温也很极端,一般的猪很容易在这里生病。经过4~5代的育种,苏联专家找到了一种名为塞米尔申斯克(Семиреченская порода)的猪:头部笔直、耳朵小、背部挺直、四肢强壮且不容易得呼吸道疾病,非常适应哈萨克斯坦的气候。
能适应草原的坚强猪?
(图片来自俄罗斯农业电子知识库(SEBiZ))
但其实,培育这种猪只是增加了猪场对哈萨克斯坦的渗透力,从产量经济性上来看并不划算。相比波罗的海沿岸的主力白猪,这种猪的出栏率要低26%。
草原猪原来也是黑猪
(图片来自俄罗斯农业电子知识库(SEBiZ))
类似的情况在全国都很常见,在西伯利亚,他们也推广了一种适应当地状况但是产能较低的猪——北西伯利亚猪(Сибирская северная порода )。
名字是这么叫,但真到了北西伯利亚的苦寒里,猪也受不了。这种猪主要在新西伯利亚这样的南部地区饲养。它们的皮肤密集没有褶皱(可以减少散热),鬃毛和底毛都很长(有利于保暖),最适合在比较寒冷的地带生存。
白白嫩嫩香香脆脆
(图片来自俄罗斯农业电子知识库(SEBiZ))
人和猪都已经准备好了,养殖生产随时就能上轨道,苏联人民很快就不用忍受“厕纸红肠”了……吧?
由于集体农庄制度下粮食产量下滑,虽然种猪的表现都很好,但实际喂养时,猪经常会营养不良。赫鲁晓夫时代的玉米革命部分解决了人和猪吃饭的问题,但由于缺乏冷链运输(部分原因是西方设备无法进口),苏联全国的猪肉调度不成体系。
真粒粒饱满....
1970年代后期,苏联的人均年猪肉获得量达到了历史巅峰,但仍仅为美国的一半,比西欧国家略低。到了80年代,国内外局势不稳,食品供应紧张,猪肉供应更加跟不上。
反正画是要画得很好
(图片来自pikabu.ru@I. Ye.Sychev 1962)
到了苏联后期,那些风风火火建立起来的养猪场也纷纷倒闭,连种猪场都没能幸免,人们又要坐着火车去首都找厕纸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