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绘事故惨状的文章都会说,主人公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些场景。现在看来,不是虚构。我现在不闭上眼睛,都会想起昨天晚上在广州火车站挤进广场那些场景。尖叫声、倒下的人、痛哭的人、焦虑等待着的人,散落踩碎的行李,一幕幕的。
上万人堆挤在火车站东侧广场原出租车出口处,我被夹在中间。我身边有几个人,艰难腾挪出空间坐在自己携带的铁桶上。在一群南方人为主的旅客当中,我算是个子高的,我看到一队武警往我们前方的栏杆处组织人墙,远处警察也夹成巷道,赶快叫身边坐着的几个人站起来。如果人群涌起来,他们可能就站不起来了。
几十秒后,武警拉开我们前面的栏杆。这时是晚上的11点。人群都在往前涌,前面有人喊:“有人被挤倒了,停下!”但没有人听,人潮在往前推。有个年长一些的倒在我前面,我在用后背往后顶的一瞬,把他拉了起来,他带的东西,卷进了人潮的脚下,包括一个很大的破铝锅盖。在等候的时候,我还笑话过他为什么带这么个东西走,他只是讪笑。有个小孩子,也踉跄了一步,在将倒的时候,我伸手拉了他一把,带着走了几步。“踩着人了”及“停下”的喊声一直没停过。当然,没有人会停下,对于等候好几天的人来说,更不会停下。
被人潮卷出去十多米,才松动了些。挤到警察人墙后准备抢拍些照片。身边,有个人在痛哭,哀号说,她的孩子没出来。还有三四个人在哭,歇斯底里的。有些人回过头喊着自己亲人同伴的名字。地上是散落的行李,有些已经被踩得七零八落了。警察让我们尽快离开。
离入口约50米的地方,更多的人停在那里,回头找人,神情焦虑。我也停留了几分钟缓了缓神,拿出手机继续发送现场的消息。
我在挤进来的两个小时前,突破两条警察的封锁线,走到了内环路天桥底下。在拍照片的时候,后面大批人涌过来往里挤,把我裹了进去。前面的栏杆让人挤倒在地,成为重大险患。如果我在那个时候往外挤,应该能挤出来,不过想既然进来了,就了解一下人群里面的状况。待我十点钟左右想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了,后面三五十米全是人堆人。
挤在里面,前胸贴后背,喘气费劲,滋味确不好受,特别是个子矮的。旁边一妇女骂后面的流氓,说后面的什么顶着她了,劝了半天。人群里口角不断,大多是谁的东西顶到谁,谁的脚又踩到谁之类的。挤了一会,有个心得,半侧着身子,不直接是前胸贴着别人的后背,就不会喘不过气来。有人受不了,想挤出去,过了20分钟我回头望,他只挤出去三两米。也有人苦中作乐,对着内环路桥上拍照的记者招手之类的,我也给他们拍了一张。
晚上11时30分左右,我转到了广场大钟正对着的一个救助站,是这由广州胸科医院的医生自带帐蓬建立的。体力不支的人都被送到这里,最多的时候有接近十个人的同时接受救助。大多是饥寒交迫体力不支引起。医生们自己煮好了姜糖水,喂给他们,同时用被子给躺在塑料凉椅上的病人保温,一般很快就能缓过来。有个跟我同一批挤进来的人说,她看到两个人,身上都是脚印,在救助站接受急救后送走了,我也听到医生说有人骨折了,但我没有看到那两个人。有个留了电话给我的旅客1日中午发短信给我,说那个挤倒的小女孩不行了,未能证实。有个人在人群里打架,满脸是血也被送了过来。
有些病人是一个人上路,被其他旅客、志愿者、警察送到了救助站。没办法,只好帮着喂他们喝姜茶,借电话给他们联系亲人同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有个女孩被其他旅客送来,等她缓过来后,找不到帮他的人了,不是因为感恩,是因为那个人的同伴拿了她的行李。我们只能劝她,钱财身外物,身体要紧。
救助站跟车站里面没有任何的联系渠道,连最急需的开水也无法保障供应。旅客及广场值班的警察又不断来讨姜糖水及开水喝。为了帮救护站找开水,我便去找广场上警衔高的人,要求向调度中心传个话,送点开水过来。烦了他们十多次,未果。后来一个青年警察喝斥我,说,他们又不是锅炉,那有开水给我们,叫我不要烦他们的领导。这些警察分别从全国铁路系统公安征调而来,各负责一块区域的秩序,有个徐州铁路警察告诉我,他们是被空降过来支援的。
火车站广场有数千名武警,找了他们搞些开水,他们说他们一直渴着。最后找到广州越秀驻点警察,才搞定。广州警察素质比铁路警察不知高多少倍啊。
救护站的垃圾许久没有人清理,找到一个保洁人员,她说,救助站这块不属她们那个队负责。看来跟警察一样,分块管理,各人自扫门前雪。晚上两点钟的时候,现场找不到一个志愿者,后来我试图从地铁出口出去的时候,发现他们都在暖和的地铁里睡觉。征召的这些有报酬的“志愿者”积极性还是有待提高,可是为什么又不愿意组织我们这些自愿的志愿者进去呢?救助站的医生就说,希望能多些志愿者帮助他们,并且不要和他们争开水用。
后来到候车室内转了一圈,人也满满的。大多数班车开车时间未定,但还是有车在通知检票上车。今天接到乘客短信,说卧铺也当硬座用,每床挤三个人。
刚才(13:05),又接到一个乘客的短信:“大家都说昨晚太可怕了,真的,一点不过分。”她或许不知道的是,最近这些天,这种可怕的场景,每天都要重复发生无数次。光今天凌晨两点仍滞留在环市西路面的旅客,现场一个警察就估计有四五万人。昨晚偷听到负责国贸中心安置点的荔湾区指挥部领导谈话说,前天只运走了7万人,但铁路方面发布说数据是18万,今天铁路部又说全国95%的铁路恢复正常,不知又会有多少准备留下的人,再度涌向火车站。
我被挤在人群里面
苦中作乐,他们上午就到了火车站,要回兰州
挤进车站的一刻,挤进来的人焦急回头寻找亲人同伴
(此图转自港媒,非原创)
我在往兰州方向的临时候车棚又找到了他们,他们要到明天才有车
来自广州胸科医院的医生在对病人紧急施救
虚脱者被志愿者扶到救护点
这人跟人沤气打架,鼻子给打破了
跟医生合个影,他们希望多些能帮他们的志愿者
火车站内候车大厅内人也挺多,秩序尚可
晚上有列车从广州站发出
午夜时分,挤在环市西的旅客一眼望不到边,带孩子的被优先带了出来
(短信实录,略作修订)
1月31日19时30分,与公司同事,带了毯子、棉被、雨伞若干,赶赴交易会。今天很多人涌到车站等车,交易会通知馆内的滞留旅客去火车站,相信今晚会很难过,老天保佑.
总理的鼓劲及铁路方面京广基本恢复秩序的说法,可能会给滞留人群错误的信号,希望他们不会为此而后悔。相信广东决策当局正仰天长叹不已
我们把东西搬到了荔湾团委设的点。物资捐赠直通车:志愿者协会设在交易会对面的国贸中心捐赠点(人民北路交易会3号门对面一楼里面指挥部旁),联系人小狼:13580513886。
20时25分,偷听负责国贸中心安置点的荔湾区指挥部领导谈话:昨天运走了7万(铁路方面发布说数据是18万),现在广场还有近20万人。虽停止售票,但票已经通过电话预订基本售光。今天又来了大批人,形势严峻。今天继续执行异地安置方案,一会继续疏导人群进入休息场所。
领导(副区长)讲话:一是现场19万人,最多能走7-8万,剩的10多万要安置过夜防止受冻。广场的人不愿意进来,希望有组织将外面的人带进来。二是来了就要实实在在把工作做好,要有政治高度稳定大局,昨晚朱小丹在广场到三四点才走。
20时55分,走出国贸中心发现,火车站前人群已经沿流花路延至交易会九号馆门口。刚才上千武警列队走向火车站。形势严峻。
从人民路进去环市路高架桥下,总共要经过两道警察的封锁线,有票也不能通过,警察分段将人群截留在外。
21时10分,高架桥下,在拍照的时候,我被裹进人潮当中,身不由己,涌向里面时,身边尖叫声四起。警察的警告没人在意。
我不知会给挤到什么地方,在里面喘不过气来,脚下是推倒的栏杆,人潮一阵阵往前涌。
身边的旅客说,只要挤进去才有希望,且现在根本没有办法退出去。
我是彻底出不去了。我离出租车出口有三十米,后面大概有三十米密集的人群(堆?)。
刚才人堆里有人伸起一只手,像是溺水之人的最后挣扎。抢拍了一张。个子高,在人堆里还是有优势的。刮起冷风,千万别下雨。
在人堆里很安静,但只能听到外面人群的嘈杂声。听不到任何广播。
里面有人拼命往外挤,脸色苍白,满脸是汗。他说在里面实在受不了了,胸闷透不过气。
挤倒在地的栏杆,很容易把人拌倒,谁也看不到脚下的状况。天下起了毛毛雨。
广州站“统一祖国振兴中华”的灯灭了。我被挤在第七候车室与环市路的中间。
21时45分,挤在人群快一个小时,脚有点酸了。身边的人情绪有些烦躁,不时有些口角。
挤在我身边的是湘潭的王先生一行三人,他们是27日的票,26号就到了火车到。每天都挤过来,没有希望进去了再回到锦汉车站等地休息过夜。
身边不少人不想在里面挤,可是也挤不出去,有人说,希望下场雨,人群能顺便散去。
22时45分,挤在人群里两个小时了,雨点粗了,有人打起伞,起哄声频密了些。警察在把挤得扭曲的栏杆拆除。
22时55分,有个人看样子挤晕了,被举着抬了出去。有人喊说放人了,人往前拥涌。
23时05分,几分钟前,我被人群挤了进来,不断有人被挤倒在脚下,我拉起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我手在抖。
人群踩过,丢下一堆行李。有人出来后着急找人,有人在道边痛哭失声。
广场广播通知今晚只放行持当天票的人乘车,要其他人到交易会休息等候。
10分钟前,经历了这辈子最恐怖的一幕:尖叫声四起、人流不受控制拥护、一地踩脏的行李、倒下的人。
23时15分,我现在站在站前广场十个蓝色大棚的入口前,我还得想办法出去。
站前广场卫生算是非常好,保洁人员来回走动。数百武警在广场不断调度,保障入口秩序。
好些个虚脱的旅客在广场的流动医院接受救护。医生说是太冷太饿引起。医生给喂一些姜糖水补充热量。
医生建议来候车的人带些巧克力或块糖及时补充热量。带多一些冬衣好在衣服淋湿时更换。
每次放人进来,都有个别人晕倒被抬到流动医院。但可能因帐蓬不够,病人只能躺在露天的躺椅上,风吹雨淋。
如果能有批面包蛋糕巧克力一类的东西放在流动医院,或会起大作用。
现场的志愿者说,也有不少人因挤伤踩伤而被送到救护站,但体力不支的人数更多。
2月1日0时25分,帮一个病人联系了家人,喂了些姜茶。
入口挤的时候认识的一个人发来短信:“我真的庆辛,我和我男友都没事,当时进来感觉眼泪都快下来了,祝福没有进来的都安全,希望他们也早点回家过年,真的不容易,你也幸苦了。”
在客串帮忙组织救人,广场医疗救护站缺开水竟然补充不了,奇了怪了。
现场救护站竟然没有和指挥中心没有固定的沟通渠道。没开水了,找了现场警察,说不归他们管,多找几次,毛了,喝斥了我一顿。他们分别从全国铁路系统公安征调而来,各负责一块区域的秩序。
找武警试试。武警说他一晚没喝水。后向越秀公安求助,终于解决了救护站用水问题。
1时30分,高战笑蜀几个大模大样进来,站台内外转了一圈,车站内候车秩序还不错。志愿者在地铁出口取暖,广场不见人影。
内环路高架桥下火车站到省汽车站路段人流,一眼望不到边。
除了鼻子发酸,没别的感觉了。
刚有一趟车从湖南下来,列车在广州等进站等了7个小时。接站的人要在省汽车站前人行天桥处等候。
2时25分,困了,宵夜去了。
做个小结:火车站广播说持当天票才能走,但看来只要能挤进去,基本能走成;要挤进去,至少要通过三四道警察与武警的人墙,广场东侧可能性较大,但要提前守住位置,我今天被动进去花了约三个小时;全国铁路公安支援广州火车站,各负责一块也带来自扫门前雪情况,调度中枢有问题,救护站开水迟迟未能解决。
3时35分,倒,吃完宵夜才想起今天要写网事一周,没得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