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地域布依寨里过春节
姚克明 推荐
博主按:近日,二野军大五分校曹家鑫同志,给各位校友发来一封短信和一篇回忆文章。
文中的曹金,就是曹家鑫本人。这是他在解放初期,在贵州省平塘县龙井寨,参加剿匪和土改时,度过的新中国成立后的一个春节。文章又把我们带回到那激情燃烧的年月,勾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同时,也可以使年青人了解那一段历史,更加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
他说:“各位校友 朋友们:过年好!俺发一篇66年前在苗岭山寨里过春节的一篇文章,请欣赏——”
1952年的腊月二十八,年关已近。在遥远的北国,人们“糖瓜称几两、黄面烙几盘”正准备辞灶呢!龙井寨里一大早就传出嗷嗷叫的宰猪声,咣当、咣当、啪嗒、啪嗒的打粑粑声好一片忙年的太平景象。自从群众反映王明先,有包庇地主嫌疑后,曹金已在自己的住处开伙。他的房间里的大火盆内放置着一个铁三脚,火盆燃烧的是区里送来的木炭。那年月、贵州的山峦峻岭间都密布着大片的林木和原始森林,有些是私人所有,大部分则是家族或乡、村公有。大片大片的杉、松、梓、柏等用材林,有人管。至于遍地生长的青杠树、野杨梅、野漆树、山茶树及一些杂木与灌木则任人采伐。冬季到来前,乡民已相邀上山砍树烧炭。烧好的木炭,除留一小部分自己过年用,大部分运到贵阳、摆金、惠水换钱、置办年货。苗疆人称木炭为杠炭,因质量上乘的木炭是用青杠树烧成的,故有此称。五十年代初惠水的木炭,每百斤仅值一元左右,城里的大户人家嫁姑娘的嫁妆里,少不了配一对红漆木架的铁或铜火盆。区里除送来一挑杠炭外,还捎来二斤菜子油和一大块盐巴、一方膘白肉红的五花肉及青菜辣子等。藉此慰劳,春节期间在乡下坚持工作的同志。曹金拿出三十斤粮票在老乡家兑了白米,寨坝对门的中农包玉亭家还代他酿制了三升糯米的甜酒,并借给他刀、板、锅、鼎罐及一套碗筷。在那个年代如此办备年货,也算得上小康水平啦!
年青的曹金不抽烟、不汹酒,作风正派,洁身自好。龙井寨的老老少少,几乎都喜欢这个面貌英俊,脾气温和,有文化有礼数的军人。在老乡家的火塘边,老人们爱用那不很流畅的汉话与他摆谈古往今来,布依族的异地迁徒和龙井寨的一些美丽的传说。在茶罐哗哗地反翻滚声中扑鼻的茶香与燃木的芬芳香气,是曹金的一种享受、一种特别娱乐。少年儿童们则经常涌到他的房子里来,热中于听他讲故事,学军歌。还主动地帮他捡柴火,摘“苦蒜叶”挖“侧耳根”等曹金喜食的野菜。
“侧耳根”也称“鱼腥草”“猪鼻孔”“臭草”“鱼鳞草”,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它本是药效极好的中药材,对医治肺炎、气管炎、肠炎、痢疾、中耳炎、扁桃体炎等症,都有很好的疗效。外用还可治痈疖肿毒及毒蛇咬伤。因它有浓重的鱼腥口味,开始曹金并不喜欢吃。后来听说它的益处很多,特别对肺有保护作用,他也勉强尝一点,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尤其是初春的根,雪白、胖嫩,用盐巴辣子调和后,吃在嘴里香、辣、脆、鲜,确是佐饭的上品。
龙井寨建在龙井山的山坳里,摆朗河流经山脚。除大龙井寨有口大龙井,小龙井寨有口小龙井外,山泉处处可见,房脚路边时有小溪淙淙的在流淌。大龙井寨内古树参天,浓荫蔽日。初春季节,青青的苔茵已将场坝上的洼地涂上一层淡抹的绿迹。
有节奏的打粑粑声刚才停下,就见金珠双手托着一个热乎乎的红米粑粑,喘吁吁的跑进屋来,嘴里还嘟囔着:“快接着!快接着!还热着呢!”曹金接过粑粑,顺手放入桌上一个瓦盆里。连声道谢,并问金珠:“你家的猪杀了么?”金珠答道:“早分成片啦!”金珠是包玉亭的独生子,一身蓝布长衫,脖子上挂着一副带小锁的银项圈。模样长得挺清秀,嫩脸上的稚气笑容,说明他还是个孩子,(这时不由得想起了西关旧司的小苗王,小小年龄挑着哪么沉重的箩筐。)但这位刚满十岁的布依族少年,已经娶了亲事。媳妇是龙里人,比他大五岁,也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送亲来得那天,曹金见过姑娘还曾劝过包玉亭:“孩子还不大,忙什么!”这种亲事在布依族苗族中很少见,布依族苗族男女青年的婚姻是非常自由的,全凭男女真挚的感情而相爱。成亲尚不能坐家,直待女方怀孕后,才能真正的组建家庭。金珠和小伙伴们,几乎天天泡在曹金这里,不是他妈妈在对门坎呼喊他吃饭,他是不动窝的。曹金不仅喜欢金珠,还与包玉亭一家有了更多的接触。包家是外来户,在这个王姓的寨子里,小小心心做人,过去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土改时划为中农,更是遇事躲着走,一问三不知。曹金偏爱与金珠的爷爷摆古说今,日子长了,对包家便有了一定的了解和相溶的感情,了解了不少的寨内情况。加上在走访群众的言语间,逐渐对龙井的情况有了进一步认识。王明先确实包庇过王士英家,他家还藏有匪徒缴上来的大刀与土枪。曾经干过土匪的王士文,他的马刀也未缴出来。曹金与这二人谈过话后,他们交出两把锈迹斑斑的破刀和一杆火药枪的枪筒,曹金对他们二人教育了一番也就算了!
腊月二十八这一天,寨子里给曹金送东西的人家还真不少,有的提着猪肉,有的提着米酒,更多的还是送粑粑来得。胡忠启老早就从水牛寨赶来送肉。忠启进门就笑哈哈地嚷着:“今年是我们的翻身年,我是来慰劳我们的亲人解放军的!”曹金是个军人,身受纪律的约束,他一一婉言谢绝。可是老胡的一番心意,无论如何是推不了的,他只好对忠启诚挚的讲道:“我是解放军,一针一线都不能拿,怎好收礼呢!这样吧!肉我收下,这两万块钱(旧币)是我送给嫂子置点布做件新衣服,你算帮我个忙吧!这个憨厚的年轻人,也不好怎样勉强,只好收下一笑了之。
贵州过年打粑粑,犹如北方过年蒸馍馍一样是有讲究的。选上好糯米拣去沙子、杂物,加水浸透、滤干、蒸熟、趁热放入粑粑槽里打融,取出后团成圆圆的饼子,冷却后,放置在冷水里贮存,不断的更换新水,能存放数月不变质。用米一般是白糯米,也有用黑糯米(又称紫糯、红糯、血糯。)的。还可以包上糖馅、豆沙馅、菜肉馅。菜肉馅一般是猪肉、苦蒜叶、辣子剁碎的,老乡们最爱吃,曹金却无此口福。因为他常年为疟疾折磨,胃病亦非常严重,痛起来简直可与摆子媲美。他不能不对辣子糯米等,难消化又刺激胃的食物,怀有戒心。
1952年2月28日是古历的年三十,傍晚、天色昏暗,蒙蒙细雨不停的倾洒着。从早上起摆朗河上的雾罩,已漫向寨头坡脚,寨中的小路泥泞难行。曹金刚从王士文家回来,扒出炭灰下埋着的火种,架上一炉杠炭,用吹火筒呼呼地吹了一会儿,杠炭燃得疯旺,蓝色火苗里夹杂着啪啪爆响的火星。曹金拿出一片明柴,在杠炭火上点着,回身站起把墙上挂着的桐油灯点亮。虽然只有两根灯草芯,火头不大。不过总算是有了亮光!有了人气!曹金在铁三脚上的小炒锅里,放上两瓢甜酒。在热炉灰里,煨了两块粑粑。酒水烧开了,空气中散发出温馨的酒香。他舀了一碗滚热得酒酿,就着烤得黄脆的糯米粑,独自吃了一顿三十晚的年夜饭。甜酒酿的酒度很低,可是对这个没有喝酒习惯的青年来说,他业已感到晕忽忽的。木炭的火越烧越旺,屋内暖烘烘的,他倚靠在床头上 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屋外雨滴淅淅沥沥地搔拂着墙板。曹金的脸上现出了幸福的微笑,他梦见了奶奶、母亲、姑母和故乡的亲人。还隐隐约约的发现,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父亲,也在场。仍穿着那套佩有少校军衔的军装,扎着武装带,头剃得光光的,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在吃年夜饭。猛然、一阵冰冷的寒风,吹醒了这个孤独的军魂。他睁眼一看,炭火早已烧过,豆大的灯光也已熄灭。屋内阴冷漆黑,他摸索着伸开被子,穿着衣服,囫囵个的睡了。他还想重温旧梦,然而幸福的南柯难以再现。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2018-2-21 17: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