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2鱼象鱼说【菩提花叶】

鱼象鱼

80年代，西藏僧侣

中国的80年代是一个充满理想和浪漫的年代。80年代是孕育文化多样性和思想多元化的年代。这个年代里的年轻人如饥似渴地追求知识，寻找梦想。在西藏，这是一个佛教信仰复苏的年代，当一部分年轻人在学习现代知识，追寻纯真爱情的时候，另一部分年轻人追随佛的召唤把青春祭献在佛前，在青灯黄卷中开始自己虔诚的人生。
最早接触西藏的僧侣是在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严格地讲只能说看见，而不能称之为接触。对佛教一窍不通的我迷恋于扎什伦布寺那些曲折幽深的巷道，古老斑驳的老房子，粗糙而富有质感的老墙，还有夕阳下安静地展示辉煌的金顶。那时候的扎什伦布寺僧侣很少，游客几乎没有，一到下午就出奇地安静，若大的寺庙鲜有人迹，恍若一座空城。徜徉在一栋栋古老的僧舍之间，聆听着僧侣们的诵经声，仿佛回到几个世纪以前，心灵变得和眼前的庙宇一般平和而朴实。偶尔与披着红袈裟的僧人在窄巷中相遇，相互友善一笑，侧身而过，将轻灵的背影留在曲曲折折的巷道中。
扎什伦布寺的建筑或僧侣，抑或是来自藏区各地朝圣的人们，都是摄影的绝好题材。80年代初，那些年少的、年轻的、年老的僧人，脸上总是挂着和善的笑意，目光中充盈着纯净的空灵。我想，可能因为那个年代的僧人绝大多数是为了虔诚的信仰而出家，那相貌上的善与乐皆由内而外透出，没有半点虚假。而今天，寺庙的部分僧人有的为谋生、有的为名利而出家，那种善良的表情需要去寻找。也许年龄的原因，我分外怀念那个年代，那些纯朴的人们，那些天真的笑脸。每当翻看那个年代的照片，那场景让我觉得温暖又亲切。
最让人难忘的是扎什伦布寺每年的展佛节和斯摩钦莫节，这两个盛大的节日是拍摄人像和宗教活动的绝好时间。
每年藏历5月15日前后三天，在扎什伦布寺举行隆重的展佛活动，依次将过去佛（无量光佛）、现在佛（释迦牟尼佛）、未来佛（强巴佛）的大幅刺绣佛像展挂在32米高的展佛台上。三天里，凌晨天色微明的时候，扎什伦布寺的僧人们就将巨幅的佛像挂在展佛台上，等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周边的百姓早早地环绕寺庙外墙排起一千多米的长队，朝拜一年才能见到一次的巨大刺绣佛像。展佛台下，僧人们诵经祈福间歇，浑厚的法号声和激越的鼓声穿透年楚河谷的烟霾，回响在肥沃的田野间。展佛台下缓缓蠕动着朝觐的人流，那一张张扬起的脸，或年轻、或苍老，无论过去或今后，难免有恩怨情仇，难免有患得患失，而此时，巨大的人群中流溢着无比的虔诚。在这虔诚的人群之外，唯一冷静的是那些拿着相机的摄影家们。在这里可以拍到形形色色的脸庞，很少有人在意你的相机，人们的心思全在佛慈祥的微笑之中。
每年藏历8月初，在扎什伦布寺举行的斯摩钦莫（即跳神的意思）据说能驱鬼辟邪。在为期四天的跳神节里，来自四面八方的数万名百姓，带着茶、酒等食品，搭起五颜六色的帐篷及围帐，欣赏扎什伦布寺僧人们的跳神表演。参加跳神的喇嘛一连几天不知倦意，且越跳兴致越浓，那些专程来观看的百姓也是如醉如痴。观看展佛是虔诚的朝觐，跳神则是信仰的娱乐。那些跳神的僧人们戴着富有想象力的面具和华丽的服装，代表了无始以来的各种生灵，时而悠扬时而雄壮的乐声把舞蹈的情节演绎得曲折迷离。台下的观众在秋天明媚的阳光下，痴痴的伴随舞蹈情节变换脸上的不同表情。在舞蹈间歇，装扮成小丑的演员滑稽打斗或竞技，惹得台下的观众哈哈大笑。
在整个80年代，我几乎每到这两个节日的时候都要到日喀则去拍照。那时没有这么多拍照的人，在整个过程中遇到拍照的人基本都认识，他们多是职业摄影者，像我这样投入地拍照的业余爱好者很少见。那个时候的人对拍照也没有现在这么排斥，我经常在寺庙中同僧人们聊天，在聊天的过程中抓拍那些我喜欢的表情。
80年代，色拉寺喇嘛辩经刚刚恢复。每天下午，在色拉寺大殿一旁小院里的树荫下聚集了几乎所有的年轻僧人，年轻僧人们将念珠在空中抡起的噼噼啪啪声越过院墙在林荫中回响。他们两人一组，一人站立，一人席地而坐，一问一答，虽然听不懂，但他们那种对知识和真理追求的激情着实让人钦佩。如今，听说色拉寺辩经已经是游客的一个参观项目，当初那种严谨与激情，是否依然如故，会不会表演成分更多呢？我不懂，我已经有10年没去过色拉寺了。
20多年前，我在亚东工作，那里距离日喀则300公里，解放牌卡车要跑十几个小时，早上天不亮出发，晚上天黑以后才能到达。去拉萨就更远了，有470多公里的路程，那时路况很不好，到拉萨要在江孜或浪卡子住一晚。亚东是一个美丽的边境小城，位于喜马拉雅山南坡，气候宜人，但那里的宗教氛围并不浓厚，喜欢拍宗教题材的我就想方设法的找机会往拉萨或日喀则跑。那时还年轻，对于路途的颠簸和劳顿不以为然，只要能拍到满意的照片，似乎怎样的付出都值得。记得有一次坐货车车厢从日喀则返回亚东，一路厚厚的灰尘落在身上，整个人就像一尊泥塑，只看到眼睛在眨巴。中途，卡车猛一颠，将车厢里的备胎抛起重重地砸在我脚上，疼得我好长时间都瘸着腿。
如今，开着车在拉萨的街上，到处是商业味道浓厚的场景，偶尔到寺庙去一趟，到处都是身上挂满相机、手上举着手机的游客和兜售纪念品的小贩，当初的纯朴已渐渐被膨胀的物欲取代，寺庙里是否成为当今社会疯狂逐利的缩影？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80年代那个富有理想和激情的我已经老去，那些曾经的理想、曾经的梦已经消逝。当激情被岁月带走，记录那个年代的照片上，人们朴实脸庞渐渐清晰。

汇泉湾泳客

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