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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北风光 时针指向一九五零年，即我刚满十四岁的时候，立春刚过，正是春寒料峭之际。突然接到父亲的来信，言及已找到工作，让我请叔伯怀仁大哥送我到张北找他去上学。这真是个使我喜出望外的消息。自从母亲去逝后，悲痛未息，内战频仍，虽在乡村无战事，但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已外出谋生，记得父亲临走时告诉我，只要在外面找的工作，就接我出去上学。我知道父亲是个践言的人，现在真的接我上学去了。 怀仁大哥带着我按父亲信中所嘱咐第一站先到了张家口中学找到我伯父。他在学校任高中语文教师。只听他淡淡地说，你明天找你父亲去吧，他在张北师范学校工作。那里是塞北高原，很冷，一上坝就更冷了，要多穿些衣服。此外再无别的话，更无嘘寒问暖的亲昵之语。这是我意料之中的。在家时常听哥哥们说，伯父毕业于保定高等师范学校，学问很高，满腹经纶，但不谙事理，不会办事，是一个唸书明白，遇事糊涂的人。但我想这也是唸书人的通病吧，只有这样的读书人，才是真正有学问的人。想到此，反倒使我对他有了几分敬意。 第二天以上汽车，就傻眼了。原来是敞篷货车，而且是柴油车。好不容易把车发动起来，在西北风的呼啸中，简直是步步爬行。人们戴着棉帽子，围着毛巾揣着手，呼出的哈气，在帽子和围巾上结了一层霜；呼啸的，北风，猖狂地阻滞着汽车吃力地慢慢爬行。不长时间，司机便招呼乘客下车，说是该“上坝”了，需要大家推着车“上坝”。只见这时司机和副手一人拿一个菱形的大木轴，放在汽车两个后车轱辘后面，车在众人推动下，每前进一步，把木轴向前挪动一下，以免车倒滑下来。就这样汽车在凛冽的寒风中爬行上了坝，乘客才上了车，在与一股股的寒风拼搏中到了张北。父亲见了我，赶忙把我楼在怀里，用两只大手上下抚摸着我说冻坏了吧？我望着父亲怜悯的眼神说不冷！不冷！原来父亲就在传达室工作，每天负责打铃，但他打的玲，并不是玲，是用榔头打吊在空中的一块钢轨，后来听父亲跟我说，他的手都震疼了，我听了不由得油然升出一阵酸痛，但毕竟还是孩子，一会就忘却了。自从以后，我便听着父亲的钟声，走上了求学之路，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 张北师范学校是一所规模很大的省立中专学校，它的全称是察哈尔省立张北师范学校。更主要的是学校师资水平很高，而且爱生、敬业的精神，在我如饥似渴地求知欲望极强的心灵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学校的生活和学习都很有规律。每天早操后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晚上还有两节课自习。因为没有电，晚上自习课是由工友给教室内点汽灯，大约两个小时后灯就灭了，即回宿舍休息。自习课自由参加，但我一直坚持上自习课，从未间断过。、 上学时吃饭和书本都不花钱。每日三餐，早餐吃“打傀儡”，中午和晚餐都是吃“莜麦卷”。所谓“打傀儡”就是把莜麦面放在笼屉上，在面上喷上水，用火蒸熟后，把熟面搅成疙瘩状和菜吃；所谓“莜麦卷”就是把莜麦和成面，揪成饺子皮大小的面团，在一块专用的砖上搓成一个长片，把两端捏在一起成一个长筒，立放在笼屉上，一大屉的莜麦卷看上去就像马蜂窝，用火蒸熟后再与菜一起吃。 在这样一个吃喝无虑而且能够用心学习的优越条件下，大大地激发我学习的积极性和进取心。入学考试时因两年的学习荒废，入学考试成绩很低，我暗下决心，要在第一学期的考试达到中等水平成绩的基础上 ，年末一定要进入全班前十名。为此，我认真听好每一节课，有不懂的地方就去办公室找老师请教，而且充分利用晚自习的时间，完成一天的作业后，就看课外书籍。不到一年时间，果然如期达到了我的学习目标，年终学习成绩在全班排在第五名，而且到我离校后，也从未低过这个成绩，各班考试成绩一律在校公示栏内公布。与此同时，我还在自习课上看完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和巴金的《家》·《春》·《秋》等课外书籍，扩大了自己的知识视野，提高了学识修养。 除外，我还主动参加学校的各项比赛活动。如讲演比赛、口琴比赛，演话剧和集体歌咏比赛等。学校开展最多的比赛是讲演比赛。每班推选一名参加校级比赛。第一次比赛时，班内并未选我，由于选出的同学在试讲时未通过。这时班主任高铭抠老师说让我试试，于是我便走上讲台，由于没有讲稿，我只得口头上表白了几句：感谢高老师对我的信任，我口呐笔拙写不好讲演稿，也做不好讲演。但我有一个信念，要为班集体争光，请允许我写完讲演稿后再向同学们试讲，谢谢同学、谢谢老师。顿时全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高老师兴奋地说，就是你啦！ 就这样，在欢腾、紧张的讲演比赛大会上一显身手。热烈的掌声，把我从礼堂座位的中间，一直送到礼堂的讲台上。站在讲台前，待我稳健地把讲稿放在讲台上，环视台下一周后，便开始了我早已背熟的讲稿。我一句句抑扬顿挫地背诵声，激昂与润柔并济的声调，不时地赢得了阵阵掌声。此时，我虽再讲，但也看到了评委赞许的表情和同学们的惊异于微笑。这次讲演我竟获得了全校第三名的荣誉。以后我还参加过于学校老师合演的话剧，我扮演一个儿童，内容是反抗日本侵略中国的话剧。 张北师范、张北师范……是你哺育了我两年半，在这五个学期内，林林总总地有着许多令我辛酸与喜悦的回忆，钩沉起了留在我心内的挥之不去的心绪。 正值学习有所进益，心情喜悦之际，一天的中午，父亲找我在传达室对我说，学校减员，把我解雇了。我听了一愣，心里不知所措，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我愣愣地看着父亲，嘴唇嗫嚅了好一会，一句话也没说出了。父亲嘱咐了我好多要自立、自强和好好学习的话，并说有时间一定来看我。随后指着传达室王伯伯对我说，要好好听你王伯伯话，有什么困难找你王伯伯帮助，并请求他照顾我。……就这样父亲便离开了我。大约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父亲又来看我。我们父子又在传达室见面。父亲一面看我神态很好，一面高兴地两手从头抚摸我到脚底，看我衣裳还整齐、干净，露出了一丝笑容，但当他把我的脚脱下鞋一看两只脚露出脚趾是立时转喜为嗔，厉声说你真是个没出息的孩子，怎么我给你的心袜子都破了。我刚要辩解，王伯伯说：“后生都这样，最废鞋和袜”。我刚要说话还没出口，只见父亲转身就走出了学校，不大一会，就拿着一双新袜子给我穿上。……就在这刹那间，今日想来我的矜持，父亲的怜爱，拳拳父子之情，仿佛就像昨天的事情。 张北县的郊外，便是一望无际广袤的大草原。仰望天空，白云蓝天，苍穹无限。当我和几位同学郊游时，同学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嗅着扑鼻的草香，呼喊着、跳跃着，真个是忘记了自我，完全与莽莽草原融合在一起。于是我们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校歌： 庄严的五星红旗，飘荡在草原上。民主的歌声唱遍了村庄，这是察北的新气象。我们是这里教育建设的先锋，各个都有满腔的热望。师生一致，贯彻学什么做什么的专业化思想，让察北的文化教育事业光芒万丈。 这首校歌的歌词，出自我校高铭抠老师手笔，歌曲是我校音乐老师所谱，因此，唱起了格外亲切。 欢快、紧张、奔放的学习生活，一个学期一个学期过得真快，待到一九五一年寒假时，同学们都回家了，全校只有我们十几个男生因各种原因不能回家，只好留作学校，合在一个教室和一间宿舍里学习和住宿。当然一日三餐，一顿也不少。一天晚上，大吉随意地议论起了社会的混乱。刚解放不久，一些兵痞、土匪到处私闯民宅，杀人越货，甚至有的人穿上兽皮吓人，抢财物。大家都说若到我们这来，我们就装着睡觉，千万不要理他；也有人说不理不行，他会杀人、偷东西，不如我们一人准备一根棍子放在身旁，若坏人来了，大家一起拿着棍子喊打，就把他吓跑了。大家都说这个办法好，都准备好自己的“武器”睡觉了。然而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孩子，由于议论的太多，人人自危，真个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仿佛就要出大事似的，哪里还睡的着觉，不知谁用力动了一下，咳漱了一声，大家就都拿起棍子坐起来齐声喊起打！打！打……。待到持续了几秒钟后，平息下来，自知是虚惊一场才慢慢地躺下睡起觉来。但此时已过午夜，已是第二天的“子”时了。 列夫·托尔斯泰说过一句名言：“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想，我的不幸，是连一个家庭都没有，所以我是不幸中的更不幸。五二年的春节就要来临了。记得小时候我也去过天津、北平等大城市，也听过《我的家庭真可爱》的歌曲，自己也能娓娓动听地哼唱几句，特别是到了春节的时候，“每逢佳节倍思亲”的诗句，便在头脑中油然而生……。我不禁痴痴地想，父亲找到工作了吗？两个哥哥在哪里安家了？…… 到了一九五二年的下半年，我终于接到了父亲的来信，告诉我已经找到工作，被农场录用为兽医技术员。两个哥哥也都在天津安家有了工作。这真是对我出乎意外的喜讯，于是我便产生了转学天津的意图。当我把愿望告知班主任时，他很支持我，很快就给我办完了转学手续。离校前夕，李寿田校长是位老干部，还特意在校长室接待了我，对我倍加赞许与鼓励。就这样我自五零年冬季入学，在张北师范学校学习了两年半的时间，便拿着学校呈交察哈尔省教育厅的公函，经省厅换函到天津市教育局转学天津咸水沽师范学校学习直到毕业。这便是我在一九五二年前，岁在十六的一段人生轨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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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9-15 0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