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兴安 1969年3月2日中苏边界发生了举世瞩目的“珍宝岛事件”,我和战友们3月5日奉命开赴漠河,去修筑穿越大兴安岭数百公里原始森林的战备公路,艰苦岁月形成的记忆挥之不去,40年来我常忆常新,心灵不时受到震撼,相信每个亲历者一定都有同样的感觉。
当年没有设置在西林吉的漠河县,靠近江边的也不叫“北极村”,我们的目的地是中国版图的最北端,属于呼玛县的漠河公社。
站在中苏界河黑龙江冰面上,看着两岸起伏的山峦和山上的落叶松、樟脂松、白桦树,内外兴安岭的地貌并没什么两样,在中苏友好时期,黑龙江省省长李范五曾经提出“背靠沙发,门当户对”的边陲理念,就连两岸的村落都像树上的猴头蘑一样,是对称分布的。
据当地人介绍,不久前国境线两边的边防军冬天来往那是经常的事。程序是,首先提出邀约的一方先行升旗,另一方看到对方升起了国旗,要是同意会见,也要用升旗来回应,当两边都把旗帜升起后,双方边防军人要列队走向黑龙江主航道的冰面上会晤。
有时的会见没有什么实质内容,见面时双方也就是相互交换点小礼品。那时前苏联生活用品匮乏,中方人员敬烟给他们,他们会把接到的第一支香烟夹在耳朵上,敬他们第二支烟,他们会夹在另一只耳朵上,第三支烟,他才自己吸,后来明白了,放在耳朵上的两根是回去送给战友吸的。
在边境小镇兴安了解到,中国军队每隔两个小时骑马巡逻一次,相邻的两个边防站同时派马队相向出发,碰头后以交换小旗作为衔接,然后再各自折返回到自己的哨所。
边防战士配备的是“五八式”冲锋枪。这是一种专门配给边防战士的冲锋枪,其实就是当年的“五六式”冲锋枪加装上刺刀。边防战士军装也比内地多发,为得是保持严整的军容,因为这关乎国家的对外形象。
当时中苏边境不同的地段因双方军民平时对待一些小事的态度不同,彼此的关系和营造的气氛也是不同的,我在开库康、兴安(现在都是小镇)、漠河(现在的漠河乡)看到的都是一片农村备耕的繁忙景象。
大兴安岭的房子是木头夹锯末做的,五六十公分厚,村庄没有电也就看不到电线杆,路也都是土路,下雨满是泥浆;吃水井因怕结冰而打在屋里,井上专门用来打水的水桶是胶皮的,结上冰也磕不坏;山里人身穿羊皮缝制的“皮筒子”,有山羊皮的、有绵羊皮的,山羊皮的没有绵羊皮的暖和,绵羊皮的没有山羊皮的结实;山里人(这里叫沟里人)喜欢大块儿吃肉,大碗喝烈酒、饮酽酽的红茶,那真是个童话的世界。
仓促进山 说到奉命,其实就是连队指导员拿着事先拟定的名单当众一念,这事就算定下来了,我们没人知晓漠河在哪儿,更不知道路怎么修。
在连队临出发时,同学们为我们送行,拿大碗盛50多度的玉米酒,不停地“干杯”,由于发生珍宝岛事件的背景,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我在学校就是班里的小头头,东北人又爱喝酒,也恰是同学少年,当时喝下多少酒自己也不知道,就知道行李是别人帮助打理的,怎么领的干粮,怎么上的车自己全然不记得,在路上连续三天没吃东西,吐的都是苦苦的黄水。
我们从双山车站出发,刚过嫩江就开始检查边防证,坐火车一直坐到塔河,再换乘解放牌卡车走土路到开库康,然后从黑龙江冰上绕道去的漠河。
三月初的大兴安岭好冷啊!气温竟在零下四五十度,记得我戴上双层口罩还冻得流鼻涕,摘下口罩擤鼻涕时竟然从鼻子里擤出两根冰棍儿来,口罩摘下来霎时变得梆硬,再想戴,可就戴不上了,摘下口罩的脸,“刷”的一下子一条子白,半个脸没有知觉,我马上用雪搓,直到搓得脸上开始发热为止,据说晚了皮肉就坏死了。
这时我的脑子里再现出《林海雪原》的唱段:“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好一派北国风光——”一阵大风刮过,林海真像波涛一样地此起彼伏。
在黑龙江冰上坐帆布蓬的卡车,气温又那么低,领导怕大家冻僵了,把我们往车下撵,让大家在冰上跑一会儿,跑热了再上车。下车后大家难免要“方便”一下,由于队伍有男有女,大家只好分别往不同方向的林子里跑,几个女生可能是地理学得不好,不懂得从东线向北走右边是苏联,左边才是中国,竟向苏联一侧跑去,我们喊了半天她们才回头,有“投敌叛国”的嫌疑。
我们在漠河公社的供销社买东西,称售货员为“同志”,售货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故意笑不作答,当时我们这些城市知青还很害羞,让她们看得满脸通红,原来她们那里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内地人,况且又都是韶华灼灼的青春少年。
我们在供销社买了把理发推子,准备山上用,会抽烟的战友买到的是内地早就见不到的“云阁牌”、“水产牌”香烟,而且生产日期也在一两年之前,味道那可想而知。
山上洗脸洗头需要用冰雪在炉子上化水,为了省事,有人倡议大家剃光头,我们都毫不犹豫,平生我也就只理那么一次光头。理完光头大家有些后悔,因为班里还有五个女生呢!没事儿,反正冬天头上都戴着帽子。
哪曾想抬木头的活儿让我们很快就大汗淋漓了,大家开始脱衣服,穿着一件单衣干活就是不敢摘下棉帽子。后来实在太热了,“我喊一二三,大家一块摘”,“谁不摘谁是小狗!”我偷瞄了一眼女生,“一、二——三!”大家一块儿摘下了帽子,但是谁也没敢正眼看女生,至今也没敢问人家的感受,就知道当时女生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事要是搁现在,女生一定会大笑起哄,说不定还敢拍着男生的光头找乐呢!
体验放树 从塔河到漠河公路里程226公里,筑路总指挥部设在塔河,总指挥名字叫苏醒,下设七个筑路指挥部,从第一到第六指挥部由黑龙江各地区抽调基干民兵组成,第七指挥部靠近边境,所以由兵团抽调一师和五师人员组成,我们连由45团和46团各出一个排,驻扎在第七指挥部东线九公里处。
正副连长来自45团的,46团出正副指导员,指导员老谢,副指导员张淑琴;来自两个团的人员分成两个排,我们是二排,排长何福奎,副排长是上海知青潘怀喜;五班长周贵臣、副班长张宝华,我是六班长,副班长上海知青周破立(即周晓云),我们班共计20 人,15人来自六连,5人来自工程连,四班长于松滨,副班长的名字叫不准了。
到了连队驻地,在已有的帐篷架子上挂好了帐篷,安顿好行李,我们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茂密的森林,忽然发现这里没有林业局和林场,原来这里的森林尚属原始状态,树随便放,没人管。
也是属于好奇和有劲儿没地方使,我们选了一颗高高的、直径接近一米樟脂松,决定把它放倒。那时我们根本不懂放树,更不懂放树要研究树的重心、再看风向、然后确定上下匝预判树倒的方向,也不知道放树需要用刀锯,我们错用了截木头的“快马子”。
因为技术不行总夹锯,用了大约一个小时才把树锯透,可是树“坐殿了”(“坐殿”是指锯透的树由于平衡没有破坏,仍然立在那里),怎么也不倒下来,大家有点儿害怕了。
有人说,“快往天上扔衣服,往天上扔衣服树就会倒”,大家就都把衣服脱了往天上扔,衣服快扔光了,树还是不倒。
大兴安岭的冬天,天说黑马上就黑了,连队有人吹哨喊开饭了,这可怎么办?回去?这里没人照看着,砸着人怎么办?再说我们一转身,树倒了,还不把我们砸死,大家看我,因为我是班长。
“快把衣服穿上,我发口令,大家一齐往不同的方向跑,这样即使树倒了,也只能砸着一个。”只好如此了,我“快跑”的口令刚一发出,这帮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回到连队,洗脸、打饭,饭后领导到各个帐篷里查看,我们忘记了白天放树的事。
帐篷里点着煤油灯,两个铺的中间是180kg油桶改成的炉子,六吋的烟筒,大块的木头可劲烧,这种的炉子着起来隆隆作响,像坦克,大兴安岭一向被称作“高寒禁区”,冬天的气温平平常常地就在零下40多度,帐篷里点这种炉子却热得穿不住衣服,可要是不小心忘记添柴,一旦火落了,能把人冻死。
当时大家连一只收音机也没有,晚上要是不开会,只能靠唠嗑打发时间。小时候看过《三侠剑》,大家穿着短裤聚在一块,躺在铺上听我讲武侠故事,“‘什么南七北六十三省总镖头’胜英手使鱼鳞紫金刀,三支金镖,甩头一支,‘金头虎’贾明金钟罩铁布衫功夫,还有‘飞天玉虎’蒋伯芳的英雄气概……”,大家听得还津津有味。要知道文革中《三侠剑》是不能看的,我小时候看到的是出身“镶黄旗”的姥爷给的线装书。
大家听着故事睡着了,我竟还在滔滔不绝,钻进被窝还是睡不着,住在山上的帐篷里,四周静极了,只能听见炉火的隆隆燃烧声和水壶里开水的沸腾声,也有劳累了一天的年轻战友们轻轻的鼾声。
忽然,听到“轰隆隆”的一声巨响,回声在山谷里传得很远,大家都惊醒了,“山里的雷声真大呀!”不料,响了一声就没再响,也没听到下雨的声音,有人猜想,“可能是我们放的树倒了”,天亮后我们跑去一看,果然!这颗树立在那里看着不算高,倒下来,足有20米长。
在山里修路和居住,放树的机会很多,不久我们都成了放树的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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