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给母亲的歌ffice ffice" /> 我的母亲生于ffice:smarttags" />1933年10月4日,亦即农历八月十五月圆日,卒于2003年8月3日,亦即农历七夕鹊桥会之前一日七月初六。母亲自幼以讨饭为生,及至与父亲结合,虽生活有所改善,仍然是艰难度日,但母亲生性豁达、乐观而刚强,在几十年的艰苦生涯中,精打细算,维系着家庭的车轮向前运转。即便父亲于1982年2月24日,亦即农历龙抬头的前一日二月初—辞世后,母亲仍然坚持让我与三姐上学,其时正值农村搞承包、农村孩子大量辍学以抵劳力之际,作为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在家中急需人手的时候,母亲能够做下如此决定,实在是难能可贵。其后我们姐弟相继考上大学,并步入工作岗位,生活得以改观,却未想母亲又身患绝症—尿毒症,无论是早期的疼痛难耐,还是后期的腹部透吸,生活不能自理,母亲都保持着乐观的态度,时时为子女、为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唱起那诙谐乐观的古老歌谣,歌谣以乡村俚语为主要词汇,乐观中总是透露着一丝无奈,诙谐中往往暗藏着凄凉。在我的幼年、童年乃至成年,这种散发着浓郁生活气息的乡村歌谣培养了我的文学气质,也使我无师自通,以诗歌来表述我的喜怒哀乐。如今母亲已乘鹤西去,我踏节而歌,以这种特殊方式,送别我的母亲去那没有苦痛和伤病的远方,我知晓母亲喜欢这种方式,也乐意倾听这样的歌谣。在月圆人合的仲秋节,亦即母亲的生日之际,我写下这些不成曲调、不合音律的歌谣来祭奠我的母亲,愿她在那无忧无虑的天上,在那皎洁祥和的月中,能够平静安然地度过这个特殊的仲秋节。 第一章、别离曲 一、 云烟已经散尽 呼吸终于停止 西天再无晚霞 我那旧居的满是枯叶蝶的老屋便永无了声息 永无了兄弟姐妹们儿时安闲的踱步与归乡时探询的目光 老屋埋葬了兄弟姐妹们对于故乡的记惦 老屋关闭了我们对于母亲的怀恋 从此后老屋会杂草丛生 最终成为埋葬我们的坟墓。 二、 在兄长的哀声和姐姐们的泪水中 母亲安详地躺在那冷冰冰的床上 永无了声息 永无了挂恋 永无了苦痛 永无了追觅 我相信在那云烟飘渺处必有静谧的天国 在那静谧的天国里 我那廿年未见的父亲必在那纯洁如雪的树荫下等着母亲 在那树旁还有母亲的母亲 曾经为我洗过尿布做过花衣裳而我无丝毫印象的外婆 在那树旁还有母亲驼背的沉默不语的父亲 我那从未谋面而依然慈祥的外公 就这样我看着安详的母亲 心里没有一丝的苦痛和依恋 我看到在人间和天国交界处 母亲安闲地走着 草地上也有如云的羔羊 天空中也有飘荡的白云 母亲安闲地走着 所有的疾病已摈弃在人间 从此后遛鸟养花颐养天年 不再输血 不再补充白蛋白 不再换透吸液当然也就不用曾使她烦恼又无奈的 缠在身上插在腹中的“塑料”(母亲对于透析管的别称) 真的 母亲安闲地走着 轻快的就象风舒展的就象云 气色就象那路旁的绿树青翠欲滴 精神就象那天空中的飞鸟饱满抖擞 三、 在停放母亲肉身的灵堂里 有许多与母亲有着多重关系的人们 他们中有从母亲脐带中割下的我的哥哥和我 有流着母亲和父亲的血液的我的三个姐姐 还有依然如许的我和哥哥姐姐的孩子们 还有我父亲的妹妹我的姑姑 我母亲的姐姐我的姨妈 以及两条血缘的河流中相关的兄弟姐妹们 这些人组成了具有血缘关系的一个集体 而在这个集体之外还有共同劳作共同居住的乡亲 还有着因为共同的闲暇娱乐共同的苦难遭遇而经常聚集的人们 他们因母亲的离去从四面八方而来 撂下了手中活搁下了家中事 如同一个百年的盛会 所有该来的人都来了 他们从未这么齐全的在一起 今后也永不会这么齐全 第二章、哀思曲 一、 我为我从前的自私而惭愧 我一直认为母亲是属于我们兄弟姐妹的 所以才希望我们能够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哪怕重新过那苦难的岁月 哪怕再回到那缺衣少粮的童年 回到那点着煤油灯睡着草席炕的从前 此时我心中已经释然 对于母亲的离去感到自然能够理解 最终我也会追随母亲 到那静谧温馨的远方 我将安然地离去 希望我的女儿不要悲伤 希望我的女儿因看到我所讲述的有所感悟 对于将来我的离去感到释然 就象春天总要过去 鲜艳的花朵总会凋谢 秋天纵然是收获和喜悦的季节 也必会走向冬的冷酷严寒 我希望到那一日 我的女儿不会哭泣 日子如平常一样继续 潺潺溪水会继续东流 悠悠白云在蓝天中漫不经心地飘荡 小溪中的游鱼快乐地徜徉 白云中的小鸟儿仍然在向着既定目标飞翔 二、 我默然地看着我的母亲 朦胧中合着双眸的她似乎也知晓了我的心事 冥冥中我感到母亲的健在 我的脑海中仍然有一个年轻的母亲 她仍然风风火火地络线、穿梭、织布、染布 一如从前那样是乡村中的纺织能手 她仍然将那收获的少许花生藏在老屋的一角 一任童年的我每天偷偷地拿几粒 直到所剩无几时才佯装看到 汹汹地要打我手却缓缓地下落 她仍然固执霸道地为13岁丧父的只有15岁的我张罗亲事 考虑着是讨张家的姑娘还是李家的女儿 即便是到处抬钱(借钱,俗称抬钱) 即使我极力反抗 在煤油灯那黄豆般微光闪烁的冬夜里 我和三个姐姐仍然如羔羊围绕着老羊那样依偎在母亲的身旁 灰暗的灯光下看不见母亲的面容 透着风的小屋里甚至结着冰碴 可我们感到了温馨感到了幸福 偎在母亲身旁 即便冬天也有春天般的温暖 即便贫困也有丰富的内心情感 在那灰暗的小屋里 我们也憧憬着离开那里 到不知是啥样的远方闯荡 在那缺衣少粮的岁月 我们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走出乡村 孤儿寡母不再继续无尽的劳作也不再被人瞧不上 如同小鸟在暖和的巢里向往着明媚的蓝天 如同幼兽在母兽的怀抱里挣扎着要奔向远方 最终小鸟们飞向了蓝天 才知道天空中时常有暴雨和狂风 最终幼兽们成长为猛兽 在空旷的大地森林里却难以看到自己的爹娘 如今我们兄弟姐妹回归到母亲身边偎依在她的四周 才知道从前的苦日子是那么难忘 我们珍惜着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们自语自呓着心中的话语 我们向亲娘倾诉着外面曲折的经历和忧伤 母亲静静地躺在那里 默默地听着我们的哭泣和低语 三天后母亲就会与我们道别 到那安静而又祥和的天堂 如同秋天里的落叶撒向大地 就象冬天的雪花化做流水流向江河湖海流进沃土和田野 对于母亲的离去我没有悲伤只有怀恋 对于母亲的消逝我只有欣慰没有遗憾 我知道 总有一天我会随风而逝 如秋叶如落花如流水如浮云般追随我的母亲 我的兄弟姐妹们也将如此 五朵雪花最终融合 化为水不分离蒸做气在一起 到那时我们将共同追随着天空和大海 我们已经离去的父母双亲 三、 在村子边放眼远望 我看到满眼的绿 路旁婆娑的垂柳 垂柳下青青的小草 深色的棉株和玉米 浅色的花生和高粱 母亲曾在此耕耘、施肥、除草 这沃土里有母亲的汗水和叹息 无论到何时去何方 这绿油油的记忆我将永远难忘 将来我回归故里时 那婆娑的垂柳里 我会看到母亲歇息的身影 那青青的绿草上 我会看到母亲匆匆的步履 在深及腰部的棉田 母亲在背着喷雾器撒着农药 在没过脚面的花生地 母亲正在挥锄铲草 那与人齐高的玉米林里 母亲在大汗淋漓地施肥 她仍然悠悠地说 “粪是臭的,庄稼是香的” 我看到母亲是微笑的 在那一样微笑着的野花丛中 我看到母亲轻盈地走着 没有一丝的病痛和忧郁 我看到不识字的母亲轻轻地哼着古老的歌谣 那从未见著文字只是一代代口头流传的诗歌 我用我的心灵聆听着 聆听着散发着现实处境的无奈与艰难生活的幽默的民间文学 聆听着曾激发我无师自吟诗歌并以此记载我苦痛与欢乐的催眠曲…… 第三章、草屋曲 一、 如今我父母双亡 我的家也不复存在 可是那曾经有着欢乐和苦痛的小草屋 那曾经温暖我哺育我的拥挤的小土炕 仍然静静地继续着 继续着母亲从前的走动与劳作 继续着母亲从前的睡眠与喘息 由于年久失修 老屋的东北角已经坍裂 四周的院墙也因连绵的雨水而倒塌 六年了家中已经无人居住 院落中到处是丛生的杂草与斑驳的芦苇 古旧屋檐里附着着无数的枯叶蝶 在没有人息的孤屋里风快地生长 一丛丛看似枯草败叶 触摸时即轻盈翻舞充满了厅堂 看着附在土墙上的这种低等生物 我的心中一片潸然 我希望我能够化做这默默的蝴蝶 歇息在母亲曾经精心呵护而今自生自灭的树节花里 也时时飞舞在那丛丛的杂草与茂密的芦苇上 就这样永远守侯着坍裂的老屋 就这样守侯着已然倒塌的土墙 在那依然矗立的小小的东屋的两个前角 还站立着两对粗树(学名臭椿,俗称粗树,树冠茂密,树身挺拔) 如同手拉手的两对双胞胎 一对相互搀扶高有七、八米 挺拔地向着天空生长 一对比翼齐飞刚有四、五米 笔直的身子似乎有着宏伟的理想 年仅六岁的女儿对这古老的乡村充满了好奇 看着水晶棺内的奶奶却不解成人的哭泣和忧伤 她拉着我的手 对着旁边她的三个姑姑和大伯说 “爸爸,这树真美丽 那大的一对是爸爸和大伯 那小的一对是我大伯家的哥哥和我” 如已经落潮的大海重又涨潮 我心中的感慨再次涌起 如今的孩子都是独生子 我的女儿和哥哥姐姐的子女们就是最亲 衷心的希望孩子们成为真诚的姐妹兄弟 如我们兄弟姐妹五个 心连着心 如雪花飞舞着纯真一样 在冰冷时节也能凝在一起 如小草们共同散发着绿色那样 簇成一个其乐融融的春 二、 三十三年前大年初五的傍晚 一声啼叫穿过鲁西北这个叫做“小王家”村落中心的小土院 在如今已了无痕迹的唤做南屋的小土炕上 一位农妇用那带锈的剪刀绞开了脐带 然后独自一人用抹布将血迹擦干 一会儿那个呱呱啼哭的孩子便进入了梦乡 于是她默默地撩着黑发轻轻地走下土炕 她开了门到寒风凛冽的院外抱了粘着冰雪的柴草 安然地做起当天的晚饭 那时她正值37岁 已经结婚19年 19年前她嫁到这个人家 结束了18年的讨饭生涯 下嫁时红袄绿裤 八抬大轿送到炕头 整个村子敲锣打鼓 唢呐声穿过天上的白云 穷人家纵是缺米少盐 婚庆时也主张排场点操办 不仅仅是图个热闹 为的是将来的儿孙们能够富贵荣华 为的是祖坟上能够冒起青烟 结婚前三年她的公爹就已故去 那时她的丈夫只有十三 丈夫的弟弟小丈夫两岁 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尚在幼年 一个九岁懵懂不知 一个尚在襁褓中吃着奶 确切说还有个十七岁的哥哥 自小过继给姥家成为异乡人 从此后生活的重担就由十三岁的男孩担起 劳作之余叫卖凉粉作为生活的第二来源 当深夜笼罩了这漆黑的南屋 已经十六岁的丈夫揭开了她的红盖头 窃窃的几声吞吞吐吐 几天后才知不是羞怯却是结巴 从此她与这个永远枯瘦的结巴男人在一起生活 吵吵闹闹恩恩爱爱中度过了半生 随后因其它变故丈夫的哥哥回归了故里 满以为一家人会和和睦睦度过苦日子 却不知这个哥哥却已经纨绔不禁 吃喝嫖赌样样在行 最终将家中赖以生存的十八亩地(小亩、盐碱地、贫瘠地)输尽 从此后日子更加难捱 生活如秋天的河水越来越紧 她虽然表面上支持着丈夫供弟弟妹妹读书 暗地里也与丈夫叨叨不止 贫困的日子象涨潮的大海 滚滚而来却永不见退回 即便是这样的春节 家里的成人也到处打零工 不为了能够挣到现钱 只希望得到一碗米或一点点油盐 这样才可以积攒些食物招待来访的亲戚 这样小屋子上才会一天三次升起炊烟 看着炕上熟睡的孩子 她心中也有着些许安慰 觉得这已是个很好的新年 几年前枯弱如柴的婆婆 因禁不住春节氤氲的气氛再也无法忍受咕咕叫的肚子 逮着一只一样瘦弱一样蹒跚的老鼠 没有开膛没有清洗就在火上烧烤 在滋滋的热气中在半生不熟的时候就撕裂吞噬 干裂的唇上带着血迹也夹着鼠毛 婆婆的父亲本是私塾先生 讲究“仁义礼智信” 婆婆也一直信佛食素 可饥饿实在是个魔鬼 居然使微风即能吹倒的文弱婆婆成了刽子手 一念至此她哼起了那古老的歌谣 歌谣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或许是这首祥和的催眠曲 使这个男婴在以后的艰难生活中一直保持着乐观 使这个幺子最终在曲折的道路上走进希望 这位普通的农妇就是生我养我的母亲 如今她静静地安息在那冰冷的水晶棺内 所有的过去已成过眼的烟云 所有的苦难所有的历程也全部淡忘 三、 水晶棺内的母亲已然苍老 漠然地没有一丝表情 她身着红袄绿裤 鲜艳的服装里母亲是那么安详 我想在距我出生尚有19年的那个冬天 在那花红的轿子里蒙着红盖头的年轻女子 在那锣鼓震震唢呐声声的“哈哈”里笑靥如花的姑娘(“哈哈”,乡间锣鼓队的俗称) 一定身着同样的绿裤红袄 当年的女子如今成了老妇 停止了呼吸也停止了思想 我看到红袄上立着两只不知名的小鸟 圆睁着双眸振翅欲飞 我的身心也顿感释然 知道在天国的旅途中母亲不会寂寞 我希望小鸟儿那啾啾的歌声能够使母亲快乐 快乐地享受着旅途中的风景 我希望小鸟儿那满身的活力能够感染年迈的母亲 使她轻松地在清风白云中穿行 我希望小鸟儿那鲜艳的羽毛能够衬托出母亲衣着的华丽 使朴素一生的母亲愉悦地接受子女们的孝心 就这样我默默地盯着这对小鸟儿 满心希望我能够是其中的一只 如果这个愿望不能实现 我希望她们带去我的爱和力量 这样在母亲需要扶助的时候她们会随时赶到 为喜欢听歌的寂寞的母亲放声歌唱 四、 乡村的夜色渐渐深厚 我那农家小院(实际已没有围墙)便显现了黑暗 在喧嚣宽敞的城市里居住已久的我们兄弟姐妹 恍然间拾起儿时遥远的记忆 黑暗中乡下人走路不仅仅靠眼睛 靠的是走路的经验靠的是对于黑夜的感觉 儿时我们常常把走夜路称做“摸黑” 如今想来这可能是乡下孩子的宿命 我好想给母亲说说我在城市的感受 却不知黑夜中她是否能够听清 城里的世界眼花缭乱 即便是夜色也一片空明 作为农村孩子的我却只能视而不见地“摸黑”(农村称走夜路为“摸黑”) 常常因为错觉而遭人嗤笑 第一次进城我曾感慨于城市女人小腿的柔和 却不知她们在穿着那伪装的长筒丝袜 与人交往我常常直截了当 就象种树就为了让她挺拔向上 谁曾知城市的树木不为了成材 所有自然的树枝必被砍去 最终形成歪脖或者四处蔓延的畸形的树冠 而城里人把这称做为美称做为园林艺术 后来我也渐渐习惯了这种环境和景色 也时时提醒自己要用心把别人的心思揣摩 可在无意识时我又常常“摸黑” 最终惹得城里人记恨 即便是咬牙切齿 他们表面上却嘻嘻哈哈亲热无比 就这样在空明的白昼中我常常迷失方向 稍不小心就会掉入热情的陷阱 表面上已荣华富贵 看起来也冠冕堂皇 可在茫茫的城市人海中 我常常感到孤独和寂寞 如同盲人骑着瞎马 在清晰的城市常常摔跤常常碰壁 于是在夜深人静的城市夜晚 我常常想起儿时在乡村居住的夜空 那夜空中有被乡下人称做奶奶的月亮 也常常看到那满蘸着爱情亲情的银河 银河旁还有曾在乡下生活的牛郎和城市的善良姑娘织女 以及我常常在家中看到的母亲夜夜穿来穿去的织布梭 在那并未燃灯的夜晚 在母亲喀嚓喀嚓的织布声中 我常常和一样不谙人事的三个姐姐情不自禁地歌唱 唱的是自然的农家小调唱的是母亲口头传诵的古朴歌谣 那时父亲常年在公社(公社即现在的乡镇) 大哥已经在遥远的异乡 有时我们也轻轻地说着悄悄话 不会拐弯抹角更不用违背内心 我们也认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内心中充溢的却是朴实无华的乡情 如今我们虽已移居外地 心目中怀恋的依然是那绿树环绕湾水清清的乡村 回首过去的几十年 原来最幸福的是儿时的岁月 原来最快乐的是与娘相依的那些光阴 我们希望仍然在乡村的田野上奔跑或者劳作 我们希望仍然在灰暗的草屋里歌唱或者戏耍 我们愿意继续那些“摸黑”的夜晚即便费尽脚力却不用劳心 第四章、童年曲 一、 模糊地记得久远的从前 清晰地感受着遥远的温馨与怀恋 在那一个个有着星星和月亮的夜晚 我是那么的渴望和缠绵 渴望的是乡村那种对于成长对于未来的幻想和希望 缠绵的是睡意朦胧又欲清醒的半梦半醒时的伤感 在所有的童年记忆里 最美好的季节不是鲜花盛开的春 不是星光闪烁的夏 也不是果实飘香的秋 最温暖最温馨的是那寒风凛冽水瓮结冰的傍晚 当玉米秸棉花柴或者干草把大铁锅烧得噗噗做响 当那溢出的蒸气散发出地瓜粥浓浓的香甜 当母亲驹着腰眯着泪眼从浓烟中笑眯眯地钻出来 不甘寂寞的青蛙就在我的肚子中呱呱地吵闹 耐心等待的我便变成了上窜下跳的猴子 抓耳挠腮对着铁锅跃跃欲试 那时候我不知什么是珍宝 不知金钱富贵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只知道我迷恋寒冬时西山落日的彤彤红 虽然凛冽的寒风吹着 虽然我的衣杉还很单薄 可我的心中有着一样红彤彤的温暖 那温暖并非来自西山的落日 而是落日沉没后静谧的傍晚 到那时我便可以吃上或或白瓤或黄瓤或红瓤的地瓜粥 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偎在母亲身旁 三个姐姐就会露出近乎夸张的羡慕的目光 她们佯装着要与我争抢那热乎乎的地瓜 而年幼的我就会信以为真 又叫又闹着不许她们动一点点 就这样在闹哄哄的气氛下全家其乐融融 待到吃完饭时窗外的天空中到处是星星们偷窥的眼睛 然后我就就会偎依在母亲的怀里 听母亲唱起那古老的民谣…… 二、 我与姐姐们听后常常捧腹窃笑 随后是热烈而认真的讨论 而讨论未竟我又常常缠起母亲 要她继续吟唱类似的歌谣 于是母亲眯起了眼睛 昏暗的小屋便寂静无声 随后是母亲那轻轻的吟唱 滑稽的歌谣中总暗含着凄凉 听着这似是而非的歌谣 我们感到故事的可笑 可笑之余又觉出其它的意味 滑稽中的真实使得所有影象栩栩如生 在随后成长的岁月 这些歪曲的歌谣又常常映入我的脑海 一遍遍琢磨一遍遍深入 深入中又常常觉得深奥难懂 人生中经常有想不到的挫折 阴错阳差本末倒置也时有发生 母亲的歌谣似乎早就预示了什么 让我能够看尽世事的沧桑人生的凄楚 让我能够看惯秋天的刀霜冬季的剑雪 即使如今母亲已离我远去 我仍然觉得这不是事实而是一场梦 就象儿时母亲与我捉迷藏的暂时离开 我相信只要我如儿时那样嚎啕大哭 母亲就会悄然而至我的身旁 然后母亲便会唱起那古老的歌谣来抚慰我 在那如月华般自然的换韵技巧中 在那如浪涛般抑扬顿挫的曲调中 在那如流水般通畅的歌词里 我安然进入温暖的梦乡 梦乡里冬天里温暖如春 鲜花和绿草茂盛地生长开放 梦乡里我仍是那个年幼的乡村孩子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梦乡里母亲依然年轻 盈盈微笑着为我操劳为我歌唱 三、 最幸福的时刻当然是父亲的回家 全家团圆胜似过大年 虽然父亲离家并不太远 但也往往隔上十天八天 父亲在村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一回家便有一屋子的人来唠家常 那时村子里还没有电视机收音机 唠嗑是取得生活常识和社会信息的唯一渠道 那时人们还抽着旱烟(烟叶) 卷烟的纸也是奢侈品 那时许多人家还吃不饱饭 贫穷户甚至吃不上必须的咸盐 父亲在外虽然奔波辛苦 我们家却可以吃得饱饭点得上煤油灯(大多数人家不点灯,吃饭亦在黑夜中进行) 甚至可以偶尔抽支烟卷喝上多杆少叶的茶 我们家在村中也算富裕 加上父亲的慈善母亲的好客 全村的人涌来聚成谈话的沙龙 好多人倾听着父亲从外面听到的奇闻佚事 搀杂着或摸棱两可或断章取义的议论 随后便是关于村子中的家长里短 以及近来的天气和庄稼的收成 母亲总是搂抱着我在静静倾听 不断的倒那咆得发白的茶 不断的拿那所剩无几的烟 有时还变戏法似的爆了爆米花 于是满屋子都是香气 满屋子都是对于母亲慷慨大方的赞誉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谈论的话题也渐渐遥远 大多是关于鬼怪关于魂灵的讲述 隐喻着扬善除恶暗含着因果报应 这时母亲便拖我到西屋睡觉 西屋里冰凉而又寂寞(父母住在北屋为正屋,我独自一人住偏屋即西屋) 我哼哼唧唧着不愿离开 但我知道胳膊总是扭不过大腿 于是便紧楼着母亲要她陪我 我生怕她偷偷地离开 眼皮与困倦做着奋力的抗争 这时母亲就会为我唱起关于生活的歌谣 我只能享受那抑扬顿挫的韵律 却不愿听那太感性的内容 歌谣中我常常安然入睡 不知晓母亲的操劳和凄伤 如今想来那朗朗的歌谣 本是真实生活的描述本是艰难人生的写照 母亲是唱给我的 却是念给自己听的 第五章、殡葬曲 一、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终于临近子夜时分 按习俗应该点燃篝火烧尽“门藩”(乡村中以高粱秸为主要材料编制的葬品,形如门) 意即送走在世的灵魂 院中到处是鲜艳的花圈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如雪的灵牛 它肌肉发达的四肢如冰清如玉洁 随风飘摇的红色彩带下黑黑的犄角透露着强劲 四只黑色的蹄子斜踏着泥土 随时准备着踏入云间 灵牛的背后是一顶一样雪白的小轿 小轿是母亲舒适的乘载工具 在走向天堂的路上能够感受座地日行八万里的行进 在灵牛的两侧分别是精神抖擞的金童和婀娜矫捷的玉女 在长长的旅途中他们将陪伴我的娘亲 姐姐还特意订做了一台老式电视 好让母亲能够在轿中看到她喜爱的节目 轿子旁还有一堆堆或白或黄的纸钱 那是母亲到阴曹地府的盘缠 子夜终于来到 真正的分别即将开始 我们点燃了那洁白的灵牛和小轿 还有那金童玉女的纸身 熊熊烈火已经燃烧 我们把电视和纸钱放入其中 还有母亲生前喜爱的衣物 希望燃尽后能够被远行的母亲带走 夜色变得格外明澈一片通红 袅袅的云烟缓缓向上升起 恍惚中母亲已乘上了彩云 祥和的夜空显得神秘而朦胧 烟火渐渐燃尽 送行的乡亲也陆续回到家中 整个村子随即陷入黑暗 黑暗中只有小屋子里闪着微光 微光中我们兄弟姐妹仍在回忆着母亲的从前 母亲的身体存放于灵堂 她的灵魂已升入九天 九天定是个幸福的所在 母亲在那里必会安然地入眠 二、 第二天是送饭祭的日子 来的是同一血缘的外姓亲戚 他们中有我三个姐姐 有父亲母亲同族的姐妹及其子女 还有母亲娘家的侄子和侄女们 他们大都拿着六斤或八斤俗称“馍馍”的雪白馒头 希望远行的母亲能够衣食无忧 有的还送来四盘金黄的小米饭团 金黄的小米饭团上的红枣个个圆润饱满 所有这些都用“传盘”盛着(传盘,乡村盛食物的工具,由高粱秸杆手工做成) 看着“传盘”我沉思良久 我城里的家中还有许多已经陈旧的“传盘” 那是母亲用了许许多多的日日夜夜 一针针一线线精心织就 我曾对母亲说这样的手工制品同事朋友们非常喜欢 于是母亲便把它当成了大事 悄悄地做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一摞 为了儿子能够搞好人际关系 也为了与人交往时省几块钱 感念至此我心中感到惭愧 一句随意的话竟然使年迈的母亲如此劳作 其实母亲并非特别认真的女人 伟大的母爱使她如此细心 太阳悄悄地走近西山 火化的时刻即将到来 看一眼和蔼的母亲我心如刀绞 不久后母亲的尸身将化为灰烬 从此后母亲的形象只存在记忆中 我们将永不能见到有血有肉的母亲 运载灵柩的车辆缓缓驶来 离别的哭声震撼人心 我紧紧扶着水晶棺木 如同搀着衰弱的母亲 我的二姐也攀上了车厢 奋然不顾劝阻的人们(按乡村习俗,女儿不能上灵车) 车子缓缓地向外行驶 舍下了哥哥和另外两个姐姐 以及所有送行的亲戚和乡邻 望着母亲二姐做起了解说 解说的全是家常话 奶,前面是我们家的坟地(在老家,我们称母亲为“奶”,这是鲁西北对于母亲的古老称谓) 奶,下一个村就是张挂(村名) 奶,这段路滑您要注意哦 奶,前面要过桥请您小心 奶,您慢慢走,不要再挂心人间事 奶,您走是好事可以与爹团聚,我们真的感到放心 奶,丧事办得非常圆满胜过喜事 奶,我们会好好的工作,好好的过日子 奶,前面拐弯处您要牢记,过年时别忘了回家的路别走错了家门 奶,明天的棺木是最好的松木,一定让您住的舒适安心 奶,下一站就是火化厂,您的尸体消逝您的形象将在儿女心中永存 在二姐的絮叨中车子进入了火葬厂 我们姐弟一起默默地将母亲移放 火化的小车缓缓地进入炉口 咣铛一声关闭了那扇生死离别的门 空阔地上我们望着高高烟筒中冒起的缕缕青烟 感受着生死离别的绝唱 从此后我将告别我的故乡 从此后我永不见我的亲娘 从此后我永无了惦念 从此后我便没有了悲伤 随即我们复回家转 怀中抱着母亲的骨灰 骨灰中想必仍有余烬 骨灰盒才这么滚烫 可我固执地认为这是母亲的体温 静静地感受着母亲给我的热量 很快我们便回转到家中 空旷的院落中彰显凄凉 母亲已乘鹤远去 今后的生活会清净安康 三、 第三天是埋葬的日子 松木的棺材早早送到了坟场 我和大哥以及王姓家族的弟兄 要掘开父亲的坟茔与母亲的骨灰并葬 大哥刨开了前三镢(乡村习俗,长子须先刨三镢) 我们兄弟便回家做最后的准备 隆重的葬礼在午后三时正式开始 送殡的人群排成了长队 按习俗由我在前面“扬幡摔瓦”(按乡村习俗本应由大哥做的,但因其他原因改为我) 我的妻子“兜罐”跟在后面 当灵柩从家中抬出 我便要抱着随风飘摇的白幡(“扬幡”) 在院外的当街跪在灵柩前面 我还要拿一整块青瓦 用足力气将它摔在青石头上(“摔瓦”) 如果瓦砾一片粉碎 便昭示着今后多子多孙香火不断 抱着饭罐的妻子要亦步亦趋(“兜罐”) 将罐中的饼子在途中散洒 饼子是由头发、蒺藜和玉米面作成 为的是诱惑阴间挡路的野狗 使母亲安然地到达彼岸 沉闷的一声瓦块变成了瓦砾 送葬曲便正式开始 随后是男人的呜咽和女人的哭泣 独奏的曲子变成了交响乐 我是其中最主要的歌手 歌词虽是一句却千个婉转万个音量 “我的,奶啊” “我的,奶啊” 多年前我们将妈喊做奶 如今“奶”已是绝灭的词语 多年后我们依然如许的呼唤 我们感到“奶”才是真正的亲娘 走一步我喊一声亲奶 喊一声亲奶就磕一个响头 我知晓母亲也一定有过过错 再伟大的母亲也不是完人 据说磕一个头母亲便会免一个罪过 于是我便以此来哀送我的娘亲 如所有的音乐都要结束 走近坟茔便接近了尾声 我们兄弟走进坟穴 将母亲的灰骨置入那新做的松木棺材 随后我们便被人们拖开 翻飞松软的泥土便把合葬的父亲母亲掩埋 坟茔渐渐隆起 我们也开始离去 离去时我回首探询 看到了一株青青草 虽随泥土一起换了地方 可她仍然显露出茁壮的模样 我愿化做那青青墓草 始终陪伴着我的娘亲 可我知晓母亲希望我在人世幸福快乐 我好好的生活才是母亲最大的愿望 我希望那株小草一直青青地生长 感染我沉睡的母亲使她的心境永远年轻 老天似乎也动了情感 响晴了三天后起了阴云 进屋不久下起了暴雨 大自然也为母亲的离去而哭泣 我从不信阴世的存在 而今也怀着神圣庄严的感恩之心 或许母亲确实伟大 才会如此惊天地泣鬼神 从此后我要对万物心怀虔诚 如母亲一样做个行善积德的好人 (按当地习俗,停灵三日晴、送殡时转阴、葬后暴雨是凡人修化一生的最高境界) 第六章、小白菜 一、 几日后我别离了故乡 从此后便没有了家园 纵有原来一样的院落 也没有了人息和炊烟 在隆隆的火车声里 在我经过的繁华都市济南 我还是把贫困的家乡记起 脑海中仍然是从前的画面 如今我是断线的风筝 飘荡在空中却不知心往何方 如今我是随风飘摇的浮萍 处处可以安居处处不是家园 我想起儿时母亲常常微笑着歌唱的 那最古老又最有音韵的歌谣 “小白菜啊,芯里黄啊” “两三岁啊,没了娘啊” ...... 二、 列车缓缓地驶入我工作居住的城市 满眼是钢筋混凝土的崭新楼群 带着女儿回到我的居所 我见到我的同事我的朋友们 生活重新步入正规 工作也按部就班 多年后我停止喘息 我的尸身亦将化为灰烬 我将遗嘱女儿将它撒向大海 不让我留下任何迹痕 这样女儿才会安然地继续生活 这样才会减少女儿的惦恋 每天清晨我坚持早起 这样相当于储蓄健康 我要避免母亲的疾病 我要把身体练得最棒 每天清晨我跑着去那海边 做好了热身就越入汪洋 我把大海看作我的母亲 在母亲的怀抱里我感到放松和坦然 当我悠然地在海中漂浮 大海的浮力便是母亲软软的手掌 我感到柔柔的力量把我托起 我感到我是在母爱中尽情徜徉 待到我游回岸边 我感到我信心百倍 前行中储备了无尽的能量 我要好好地活着 只有如此才是对母爱的报偿 我要健康坚强地前行 这才是母亲的心愿母亲的希望 三、 走笔至此我停止了拙劣的文字真实的诗篇 未停止的是对母亲的怀恋 未停止的是对美好生活的创造和开拓 我要好好地活着 爱我的妻子爱我的女儿 爱我现在的工作爱我如今的生活 这也是对母亲的祭奠对母亲的爱 感念至此我西向了望 绿树青山上是一片湛蓝湛蓝的云天 附记:按乡村习俗,考妣百天祭奠日,游子须归乡至墓地焚烧纸钱以示孝道。我于2003年11月9日抵达故里,时值立冬之次日,按农历计恰是我结婚七周年纪念日,于瑟瑟冬风中看落叶如蝶飞舞,听寒鸟孤鸣切切,不胜悲戚之至,没有了双亲,故乡难成真正故乡,家园便是残缺家园。遥想童年时候,家境虽然贫困,生活即便清苦,但因有爹有娘,可哭、可闹、可尽情玩耍、可随意撒娇,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因此觉得家最美好。而今虽长大成人,也混成从前期盼已久的非农身份,可看看家中破败的残塬、因无人居住而乘势疯长的杂草以及老屋中那满目的灰尘、密密的蜘蛛网、肆意纵横的蟑螂,不禁悲从中来,难以自持。及至母亲新坟处,举目四望,只见尘雾茫茫、风沙漫漫,手捧新坟旧土,更是心怀怆然,感慨今昔,虽仅隔三尺之土,却是两个世界,难以相见相闻,咫尺亦是天涯,人生悲切莫过于此。随后几日,在二姊三姐处小住几日,守着母亲曾经居住的房间,心内空空如也,母亲用过的枕头、被褥、衣物依然按先前布置,宛若等待旧主。睹物思人,顿觉小屋虽狭却空空荡荡,寒夜虽静仍难入眠,因不禁心寒于几日后告别两个姐姐,在寂寥中背上行囊,于寒风中绝尘而去,如同15年前的背井离乡。 说明:该文系第一次对外发表,初稿作于2004年初,后几经删改,最终于2005年末基本定稿。我的诗歌启蒙在襁褓之中,那就是母亲吟唱的歌谣。我的诗歌创作始于少年时对于人世的悲欢离合的感悟,其中以父亲去世为分水岭,凡有喜怒哀乐事,我常常有诗句在心中流淌,偶尔会在纸上涂写,并交给最要好的同学或朋友,仅仅是感情的表达,类似日记,但写后即丢弃,无任何保留。后来我游走外地,所写“诗歌”有所遗留。在所有的“诗歌”创作中,我付出心血最多也最满意的有两篇,一写母亲,一写女儿,其中写母亲的付出最多。 明天是鹊桥相会的日子,这或许是五年前母亲归走的最美好的解释——她老人家太累了,需要追随我那在天国中的父亲。 今天的这个时候,我德州老家陵县县城的二姐、三姐应该正行走在回我们村的路上,她们将在我父亲母亲的坟头磕头焚纸,祭奠我的双亲。因种种原因,我不能前往,将本文发表,也算是祭奠罢。 最终,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都会去那个没有悲欢离合的天堂,去那个可以萦绕双亲的所在,那个永远的家。 也衷心地祝福能够全部读完的耐心的读者,家族和谐,家庭和睦,一切顺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