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行 于 2012-12-7 10:35 编辑
1959年至1961年的那次饥荒,是人类历史上人为造成的一次大劫难,当时整个中国饿殍遍野,国人悲惨的死去几千万。那时别说普通老百姓挨饿,就是国家主席也饿的浮肿。连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都饿成那样,可见当时困难到了什么程度。在那三年间,我国的人口为负增长,本来按正常年份人口要增加几千万,结果是减少了几百万。那些年,连活着的人都要饿死了,谁还有精力生孩子,我们周围的兄弟姐妹就鲜见有那三年特别是1960年出生的。 在最困难时期,城里人相对好些,多少有点定量,虽然那定量少的可怜,但总能吃到一点东西,可在广大的农村,许多地方不到开春就将全年的口粮吃完了,只好找所有能吃到的东西吃:野兽被打没了,老鼠被吃光了,野菜被挖完了,树皮被剥光了,留的种粮也要吃完了,若再找不到能吃的东西,就只能饿死。据我父亲说,当时甘肃是重灾区,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做为工作组到高台的一个乡去调查,走到乡里一片死寂,远远看有人在树下,走近一看人早已靠在树干上死去,又到一户人家,看到全家四五口人东倒西歪的饿死在屋里,很是凄惨。当时的张掖发生过一次抢粮事件:在一次群众大会上,行署专员正在台上讲话,安抚民心,可能是人饿极了嗅觉就特别的灵敏,一股香味随风徐徐飘来,被人们捕捉到了,顺着香味就找到专员的吉普车,只见专员司机正在车里吃饼干。就有人鼓动说粮库里不是说没有粮食了吗,专员的司机怎么有好吃的。群情激愤,当场砸了吉普车,上千群众向粮库涌去,把粮库门一个个砸开,果然如专员所说没有粮食,但发现还有半池子清油,顾不得许多,就纷纷跳入池中,一阵疯狂,嘴里吸食着清油,棉衣棉裤里渗着清油,池中的油很快被抢光了。 最为悲惨的事情发生在酒泉的夹边沟劳教农场。当时有三千多右派分子被关押在这里劳动改造,这些人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受错误路线的迫害来到这里,开垦种地,遭受非人折磨不说,正赶上全国大饥荒,粮食定量急剧减少,大多数人被活活饿死,活着出去的也就四百来人。据说起初饿死的人还有收尸队掩埋,后来连收尸队的人也饿的要死了,最后随处可见裸露的尸体,尸体上的肉不是被野狗、夜猫噬食,就是被活着的人割去,极为悲惨。 我的父辈们反复讲过挨饿时期发生在身边的许多事情:在最困难时期,一次我大姐在院子里吃饭,过来一人一把就将碗夺去,没等我大姐反映过来,那人就呸呸的往碗里吐吐沫,我大姐哇哇的哭起来,那人不管,一阵狼吞虎咽,不等大人出来就将一碗饭吞尽(不少地方都发生过类似的事)。以后吃饭时,父母总少不了叮嘱孩子不要到外面去吃。还有一次,来一要饭的,缠着不走。因为那个年代天天来要饭的人很多,父亲不给,那人要往家里冲,一阻挡,那人就跌倒不动了。父母还以为那人死了,吓坏了,赶紧俯身去细看,原来是饿极了昏死过去。父母赶紧把那人弄醒,给了些吃的,等那人缓过神后打发走了。看着那人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想必也活不长的。乡里老家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天晚上被一人捉住,那人在孩子身上摸着,嘴里嘀咕说实在是太瘦了,正在这时路上来了一辆车,孩子看到车灯光亮就大叫,那人丢下孩子跑了,孩子算是没有被宰了吃,捡到一条命。人饿极了就不讲亲情了,那时不少人家装面的箱子是锁住的,我有一亲戚家,为了防止你多吃他少吃,虽是一家人竟然将粮食分开吃,出门时要在自己的那份粮食堆上做个记号,怕亲人偷吃。 那时人们能吃到的东西少,基本都吃的是粗粮,肚子里没有油水,时时感觉饿,见到什么吃的都香,后来情况有些好转时,按说每月二十八到三十斤的粮食定量不少了,若给现在的人就吃不完,但在那个年代就吃不饱。我父亲说有次他和一同事下乡,每人给了三天的口袋粮,出发前一天备成炒面,两人闻着香,嘴馋就一把把抓着吃,没有想到竟将三天的口粮吃的几乎没了。父亲的一位同事多次绘声绘色讲过,因为没有粮食吃,他被打成右派所在的劳改农场解散,打发他们回原籍,出了劳改队,他就饿的快死了。还好,当时政府没收他的一件貂皮大衣和一块手表还给了他,他就用大衣和手表换了西瓜,一路上吃着,两天中尽将八十来斤西瓜吃了,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据我的父母讲,我家当时情况好些,主要是我的母亲在张掖鱼鸭场上班,在最困难的时期,这里还养着鸡、鸭、鱼、猪等,是个专门为行署官员们提供副食的地方。在这里上班,多少能贪点东西吃,比如偷吃些饲料等。由于人把牲畜的食物抢吃了,造成牲畜不断的饿死,只能以发生瘟疫搪塞。死了的鸡、猪等让去埋掉,哪里舍得,实际大家偷着分吃了。我母亲每天从掺杂饲料的土堆里捡些秕谷子,算是保住了乡里舅舅一家人的性命。 到了我出生的六十年代中期,最困难时期刚过,倒没有挨过饿,基本能吃饱,但粮食供应仍很紧张,吃的不好,杂粮是主食(主要是包谷面、小米,占到70%,有时达到90%以上),细粮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就是白面也比现在的白面粗的多(那时是85粉,现在是60粉),有时买的白面粗黑,蒸出的馒头没有弹性,显得僵硬,倒不如杂粮好吃。那时国家实行的是供给制,什么都凭证、凭票定量供应,吃、住、穿、行都有国家安排好了,有钱也买不到好的,大人们没有办法,只能是杂粮和细粮搭配着吃,平常主要吃粗粮,吃细粮、吃肉是在改善生活(现在恰恰相反,粗粮比细粮贵,吃粗粮、吃野菜、少吃肉属于养生范畴)。那时小偷进家,没有什么东西可偷,能偷到谁家蒸的白面馍就欢天喜地了。就是自家蒸的白面馍,也要吊在房梁上,怕孩子们一下偷吃了。可怜天下父母心,有时为了达到改善生活的目的,又为了节省细粮,大人们将细粮和粗粮混在一起做饭,如白米饭里掺小米,白面和包谷面混合起来蒸馒头,反而不好吃。那时我们当然不理解大人们的苦心,认为把好吃的东西夹杂上不好吃的,实在是糟蹋好吃的。有些年困难,细粮很少,过春节炸油果,一部分是白面,一部分还的是包谷面;春节三天,前两天吃白面,第三天就只好吃杂粮了。 那时候,我们很少吃到肉,满肚子粗粮,又没有油水,零食也只能吃些黄豆、大豆、豌豆之类的拌拌嘴,上学时夹不住屁眼,一个个屁颠屁颠的,我们幽默的归其为“卖香香屁了”。 那次大饥荒给人们的心灵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在饥荒过去的许多年后,人们还如噩梦初醒,谈之色变。文化大革命时期,要经常开忆苦思甜会,忆旧社会的苦,思新社会的甜。这是一种形式,过一段时期,为了使大家不忘阶级苦,牢记党的恩,就组织开一个会,会上大家边吃苦菜,边听苦大仇深的老农讲旧社会吃的苦,歌颂共产党带来的幸福生活。我姐姐经常用戏谑的口吻讲,她们在农村插队时一次开忆苦思甜会,一个武威老农做报告,痛诉旧社会地主老财怎么压迫农民的,讲着讲着,不意间带出一句话:“给地主干活啊,多少还能吃饱的,那个六零年啊,什么都吃不到啊,把个人饿的啊,都要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