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子竹正在读高中。就想所有故事的情节一节一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竹儿眼里,一向正直、严肃的镇长走进她们的家。母亲笑脸相迎,忙着端茶送水。对于镇长的出现,母亲的表情除了惊鄂还有一丝不安。从他们的谈话中,子竹偷听到了她没有户口,不能正常地考大学。
镇长说,要考大学,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是看母亲的态度如何。然后,就是一阵淫笑。朦胧中,镇长那肮脏的手似乎朝母亲伸了过去,母亲没有动,只是低着头。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大破了这沉静的夜,母亲在里屋的一声尖叫划破长空像把厉刀直刺子竹的心。子竹又惊又怕,畏缩缩在墙角,听着这肆无忌惮的狂笑,看着这令人恶心的蹂躏。
子竹和母亲就这样默默的承受着,这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所要面临的、所要承受的灾难。
终于,在母亲的妥协下,子竹拿到了考大学的入场券。拿到这盼望已久的户口簿,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母女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满脸的无奈和深深的自责。而这张入场券的代价是如此的沉重,它直逼这对母子的灵魂,甚至动摇了她们要好好活下去的信心。在目睹了这一切后,子竹变得更沉默,母亲也显得很呆滞。然而,随之而来的邻里的流言、街坊的冷眼、镇长老婆的谩骂……更像狂风暴雨拍打这个摇摇欲坠的小家。母亲就在这样的重压下迅速地老去,一夜间,花白的头发,蹒跚的步伐,让这个四十出头的女人显出了与之不相符的老态。
火热的七月,带着噪动的蝉鸣,子竹母子每天就这样在烈日下搀扶到村口守望邮递员。因为一张大学的通知书已经成了她们向往明天的唯一希望。远处,有一个点在跳动,近了,再近了,正是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母子俩兴奋不已地狂奔了一段又不约而同地听了下来,因为不知道上天是怎样安排她们的命运。在忐忑中,终于看到了”方子竹”的名字。此刻无言,一个紧紧的拥抱也许诠释这一路走来的坎坷。
她们拽紧着这封信,就像拽紧着命运,拽紧着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本应该是高兴的、阳光的,可上天总是对母子俩不公。母亲一病不起,甚至还没来得及查出病因,母亲就这样匆匆地走完她的一生。弥留之际,母亲交给子竹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子竹使劲的拉着母亲的手,任凭泪水肆意的流淌。母亲还是走了,不管子竹如何地呼喊,如何地不舍,母亲还是扔下了子竹孤零零的走了。凝视着母亲紧闭的双眼,抚摸着妈妈冰冷的皮肤,妈妈的一颦一笑、妈妈的和蔼可亲、妈妈的温柔善良,一幕一幕在脑海里浮动。有小时候子竹和母亲洗澡时嘻戏的一瞬,有年少时母子俩漫步夕阳的一刻,有高考时妈妈送来的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一切阴阳相隔,一切晃若隔世。
打开母亲的小盒子是如此的艰难,因为子竹知道这个盒子承载了母亲一生的希望和梦想。正和子竹的想像一样,里面装的是一张军人的照片,他的脸是如此清晰,如此俊秀。眉宇之间流露出的那股神儿怎么和自己特相似,难道这位未曾谋面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子竹揣摩着,无所谓恨,也无所谓爱。
背上行囊,子竹频频回首,回首这生她养她的江南小镇。这里,有她的童年、少年,更有她日夜思念的母亲。走出这烟雨蒙蒙的江南小镇,等待子竹的将是那轰隆隆北上的列车……
走进北京,就像走进了天堂,这里的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这里是首都,是北京。拥挤的人群、飞驰的地铁、热闹的地安门、繁华的王府井,在这样快节奏的生活中,没有人知道子竹的身世,在这片天地中,子竹是自由的、快乐的。
大学生活是新鲜的、紧张的、快乐的。同学们来自全国各地,大家都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介绍着自己的家乡,而子竹却一直默默地座在一边,她怕提起她的家乡就会戳穿她的秘密,所以她慌称了自己的故乡。
军训开始了,学校发下来军训服,子竹看见这种绿色,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当同学们兴奋地试穿军装时,子竹一直锁紧眉头,因为她害怕这种绿色。帽沿下教官的脸和父亲的脸一样清晰,子竹简直不敢和他对视。以致于在烈日下站军姿时子竹频频晕倒,真不知道是身体原因还是心理原因。
骑着自行车穿梭教室、图书室、食堂、寝室成了子竹每天的主要日程。坎坷的人生际遇让子竹养成了不太爱说话的习惯,虽然她长得很美,虽然她的成绩很好,但是大家都觉得她特不容易接近。因为没有了亲人,为了生活,子竹不得不把生活标准压到最低程度。经常是在晚自习下课后,子竹还得骑着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到路边的小吃店打工,午夜才拖着无比沉重的身体回到寝室。在这样艰难的时期,子竹继承了母亲坚韧的性格,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
睡在上铺的女生叫郭弈,家就是北京的。在这南腔北调的环境里她那口正宗的、流利的北京调时时显示出与众不同。郭弈长的不算漂亮,而且还有点胖,但她穿着时尚,常常跨着一个艳丽的大红包,胸前挂着在当时还能代表富裕家庭出生的手机。她就这样和一群人嘻嘻哈哈、大大咧咧地生活着、评论着、蔑视着从她身边经过的女生们。而子竹的美丽让她嫉妒,子竹的优秀让她憎恨,她想尽一切办法来戏弄子竹。
常常是大冬天把子竹瓶里的热水倒掉,然后装一瓶冷水,子竹还误以为保温瓶坏了,以致于有好长一段时间子竹都用那刺骨的冷水洗浴,而郭弈和她的朋友们却躲在被窝里狂笑。有时,子竹的床上会出现一些臭虫、蟑螂之类的,吓得子竹直叫十,上铺会传来一阵阵的讥讽,“乡下人,不爱干净”。对于子竹夜不归寝的事儿更是给了郭弈想象、发挥的空间。经常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子竹在前边走着,后面就会传来这样的议论。
“你看,这个就是我们学校的红舞女”。
“啊,不会吧,看她这么老实”。
“人,是不能看外表的,在这里老实,在外边就不老实了,哈哈……”
子竹知道这一切都是郭弈在搞鬼,她几次走到郭弈面前想和她评理,可郭弈那轻蔑的眼神,不可一世的态度让子竹丧失了抗争的勇气,她除了忍受还是忍受。
生活的压力让子竹不能太在意这一些,郭弈的种种行为对于成长历程比较艰辛的子竹来说,是能够承受的。子竹还是在自习课后急匆匆地跨上自行车到小吃店打工。深夜的北京很美丽,也很冷,一排排橘红的路灯映照着一个年轻而孤独的背影……
突然,一束耀眼的强光和一陈刺耳的刹车声,让子竹似乎看到了那繁星闪烁的夜空。那一闪一闪的星星,好象妈妈的眼睛,她似乎看见了妈妈亲切和蔼的脸,似乎感觉到了妈妈温暖而坚定的手,似乎和妈妈紧紧拥抱在一起……所有的困难、挫折、冷眼和嘲笑顷刻间都变得如此渺小,子竹觉得自己很轻,很轻,轻轻地飘了起来,她觉得繁星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觉得妈妈的呼唤也越来越清晰了。子竹笑了,因为有妈妈就会有天堂……
好容易子竹才渐渐睁开眼睛,刚映入眼帘的白色让子竹以为到了天堂,可定睛一看,好象是在医院,床边还伏着一位男士,子竹看不清他的脸,连喊他的力气也没有,又闭上眼沉沉的睡去了。
一阵清脆的鸟叫,一束温暖的阳光,一股泥土的清香,让子竹第一次觉得世界原来这么美。终于看清楚了身边的这个男生,二十多岁,个子很高,瓜子脸,清秀的眉宇和甜甜的微笑让子竹觉得这个男生很阳光,也很亲切。
“对、对不起,昨天夜里我酒后驾车,把你给撞了,但我不是故意的” 。
“不过你放心,我会负责任的”男生一直在说,后边的话子竹听的不太清楚了。可那句“我会负责任的”话深深地触动的子竹的神经,她战栗了一下,这是这么多年来,母亲和自己一直在期盼一直在渴望的话,当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居然来自于一个陌生男子的口中,子竹偷偷地看了一眼他。此刻,虽然伤口很痛,子竹却感到很幸福。
男生的名字叫郭升,和方子竹读的是同一所大学,只是他是师兄,毕业了好几年了,现在正在攻读博士。
只要一有空,郭升就会到医院照顾子竹。有时会是一壶热气腾腾的鸡汤,子竹吃不下去,郭升会一勺一勺的喂她,边喂还会边唠叨“这是大补的,不吃东西身体怎么会好起来,你想一辈子赖着我呀,我可告诉你,我已经有老婆的,哈哈”。有是会是一大束娇艳的玫瑰花,郭升会说:“喂,小懒猪,送你花儿并不代表爱情,你可千万别误会呦”。有时候,郭升会在黄昏时推着子竹出去走走。金色的末秋,满地的落叶,夕阳的余辉把两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真是一副绝无伦比美丽的画面……
就这样,他们顺理成章的相爱了
此刻的子竹迎来了生命中最阳光、最灿烂的日子。
有了郭升,子竹觉得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她的世界里充满,着色彩,充满着快乐,充满着温暖。
春天,他们会骑着自行车到郊外踏青,手拉着手,静静地躺在刚刚长出的青草上,享受着、沐浴着春天带来的惊喜。
夏天,伴着窗外那吱吱的蝉鸣,郭升和子竹会靠坐在图书馆里,想书虫一样孜孜不倦的翱翔在知识的海洋。
秋天,他们会到香山去拾一片片红叶,制作成精美的书签,互赠对方。
冬天,他们会躲在一件军大衣下,迎着满天雪花,听着“咯吱、咯吱”作响的脚步声,去路边吃一碗热热的面条。
幸福就这样来了。子竹就这样经常的面对书本傻笑,她想,这也许就是经历了这么多苦难,老天给她的恩赐吧。
郭升和子竹还在细细体味这初恋的狂热和心动时,大学四年的生活快要接近尾声了,而子竹毕业的分配问题将直接考验着这对年轻的恋人。
“竹儿,跟我回家吧,我要把你正式地介绍给我的父母。方子竹-----我的女朋友”。郭升说道。
“竹儿,你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我开车来接你,我父亲是北京军区某部的高官,一定请他想办法把你留在北京”郭升接着说。
“我爱你,竹儿,我们会在一起的”
子竹明白,如果不是北京户口,要想留在北京是何等的艰难。如果离开北京,又要到那里?那里才有自己的家。而且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会不会因为时间、空间上的距离而走向平淡甚至消失呢?
子竹对以后的事越想越害怕,她害怕离开北京,因为这里有郭升,有郭升,就有子竹的家。
子竹正坐在床上浮想联翩时,郭弈推门进来了,她把大包扔在床上,一脸的抱怨说:“烦死了,今天我要出去玩,我妈偏要我回家”。边说还边把脏衣服扔到袋子里匆匆走了出去。
一会儿,楼下传来了喇叭声,子竹伸出头一看,正是郭升的车。子竹走到镜子面前照了照,很不自信地说:“祝你一切顺利”,然后忐忑不安的上了郭升的车。
郭升的家在三环,离子竹的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子竹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钢琴曲《梦中的婚礼》,这是她和郭升平时最爱听的曲子。郭升调侃道:“只想在梦中和我结婚呀,哈哈”。
车子很快驶到了军区家属院,子竹不免心头一紧,在心里嘀咕,怎么又是军人啊。
子竹随郭升进了家门,他母亲正座在沙发上看电视。
“妈,我们回来了”郭升说道。
母亲连头都未转一下,冷冷地说:“恩,到这边来坐吧”。
“姑娘是哪里人了”母亲这才抬起头说“唉,长的满俊的,站起来,我瞧瞧,怪不得升儿像着了魔似的”。
“妈,你怎么说话呀”郭升说,
“我怎么说话还要你教”母亲接着说“你上楼找你妹去,她一回来就生气,妈要和子竹单独谈谈”。
郭升不放心的看了看子竹,朝楼上走去。
母亲开门见山的说:“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家庭,找一个家庭条件好的北京女孩是不成问题的,前段时候还有个北京电视台的来着。你的情况,升儿也给我讲过,我也不是那中蛮横的家长,可你的家庭情况不清不楚的,母亲过世了,父亲是谁都不知道。我们不是要求高,但最起码出身要清白,要守本分。
一字一句像千万支厉箭向子竹射来,子竹低着头没有说话,只觉得浑身在发抖,心很痛。
母亲接着又说:“升儿有一片大好前程,读完博士他还得出国,这些我们都帮他安排好了,你不是爱升儿吗?那你就不要耽误他,断送他,反正我和他爸坚决不同意”。
听到这里,子竹全身发冷,内心仅存的一线希望被彻底破灭了。子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一切不是早就预料到的吗?不是吗?她稳定了一下,说“那谢谢阿姨了,我告辞了”。
“你不能走,得留下来吃饭,不然升儿会不高兴的”母亲严肃地说着。
子竹又缓缓地坐了下来,母亲还在不停地说着,而子竹却像掉到冰窖一样,无精打采的听着。
“怎么样,谈的如何?我妈很好的”郭升问,
子竹强装笑容,无奈的点点头。
“阿姨,升哥,吃饭了”小保姆在厨房喊到。
“小妹,吃饭了”郭升在楼下叫着。
楼上传来了懒洋洋的脚步声,子竹抬头一看,两人都吃惊了不少。
“方子竹,怎么会是你?你就是我哥朝思暮想的女朋友”?
“哥,你喝醉了吧” 郭弈边喊边从楼上跑了下来。
“哥,你想她当我嫂子,不可能。你知道吗?她是个私生女,而且每天晚上半夜才回寝室,她是个舞女。不要脸,狐狸精,勾引我哥,哼!”
子竹被彻底击垮了,眼泪不争气的狂流,她扭头跑出了郭升的家。
“你们怎么能这样”郭升气愤的说,随后也跑了出去。
夜色里,子竹一路狂奔。任凭泪水肆意地流淌,任凭耳边的风声呼呼而过。这般的冷眼,这般的嘲讽,这般的凌辱,子竹的心向被揪了出去似的,特别的难受。
“竹儿,对不起”子竹的身体被振了一下,随着又被郭升紧紧的抱着,子竹使劲的挣扎,但郭升却抱得更紧了。
“竹儿,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如果他们实在不同意,我就离开那个家,我们永远在一起,我爱你!”子竹看着郭升坚定而真诚的眼神,两颗受伤的心靠得更紧了。
这一夜,郭升没有走。
刚沐浴出来的子竹,身穿一袭白色的睡袍,就像一朵纯洁的白玉兰,美极了。她有些战栗地走到郭升面前,她要把自己的第一次完完整整地交给她最爱的男人 ……
在临近毕业的日子里,因为有了郭升,子竹幸福得就像一只小鸟,在郭升和子竹的共同努力下,子竹顺利的留在了北京。子竹就经常这样感慨:雨过终于见晴天了。
这时的子竹和郭升俨然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早晨,他们会匆匆相邀出门,出门时还不忘给对方一个甜甜的吻;傍晚,回到家,都会看到那争艳吐芬的鲜花和热气腾腾的饭菜。郭升就会进厨房抱着子竹,然后在耳际轻轻地说:“有老婆,真好”。
“谁是你老婆呀”子竹打趣地说。
虽然时不时的有郭升母亲和妹妹不善意的电话,但子竹和郭升彼此相爱,日子倒也过得舒坦。
直到有一天,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喂,你是郭升吗?你的女朋友在单位晕到了,我们正往医院送,你快来啊”。
“妈,子竹病了,在中日友好医院,你带些钱过来”郭升着急地给母亲打电话。
“乡下人,就是体质差,这升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粘着这个乡下人就不放”母亲边嘀咕边往包里放钱。
“他爹,我走了”母亲匆匆走出家门。
母亲赶到医院,正好医生从抢救室出来,笑眯眯对郭升说:“没事,没事,回去好好补补,你呀,快当爸爸了”。
“什么,妈,你听见了没有,我快当爸爸了”郭升兴奋地跳了起来。
“唉,你们犟了这两三年,现在又有了孩子,也许这就是缘分吧。等子竹好些了,到家里来谈谈你们结婚的事”母亲放下钱悻悻地走了。
再次踏进郭升的家,子竹的肚子都有些微微凸起了,郭升摸着子竹的肚子说:“为了我们和孩子,他们说什么,你都要任,知道吗?再说了,我都给他们谈过了,他们会同意的”。
“我的小竹儿要当妈妈了”郭升幸福地、顽皮地刮了刮子竹的鼻梁。
“知道了”子竹则高兴地扮了一个鬼脸。
走进郭升的家,母亲寒暄地招呼子竹坐下,显然没有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般尖酸和刻薄了。
“他爸,他爸,你倒是下楼来看看了”母亲喊着。
从楼上传来了坚定而有力的脚步声,子竹顺势抬起头。先是一双黑色的皮鞋,再看到的是军绿色的裤管。父亲在台阶上一步一步的往下,而子竹的心也在一张一弛狂跳。子竹不自觉地拽紧了郭升的手,郭升小声地说:“别紧张,我父亲人很好的”。
“这位就是方子竹?欢迎,欢迎!”紧接着就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子竹慢慢抬起头,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军人,再仔细看那张脸,怎么很像照片中父亲的模样,只是胖了许多。子竹倒吸了一口冷气。“别紧张,别紧张,穿军装,谁都一个样”子竹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哎呀,都是我们家升儿不对,这么长的时间,都不给家里说一声。你看,你都有我们老郭家的血脉了,我们还第一次见面。肚子里的孩子还好吧,好好保重身体,结婚的事要尽快呀”父亲一直在笑着说话,这使子竹紧张的神经稍稍缓和了一些。
母亲见父亲的态度是这般的好,忙说:“对、对,以后你们别在外面住了,我们这里房子那么宽,回来住,妈妈好照顾你和孩子”。母亲牵着子竹的手,亲切地微笑着。这是何等珍贵,何等久违的母爱啊!
子竹的眼圈都湿了。
“子竹,听说你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亲一个人把你带大的?”郭升的父亲问道。
“不容易呀,不容易呀,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你是那里人?”
“苏州人”子竹说。
一家人就这样愉快地拉着家常,郭升虽然没说一句话,但他却是最高兴的。因为他爱子竹,他要给子竹和孩子一个名份,一个承诺,一个完整的家。
“苏州好,苏州是个好地方,山美,水美,人更美。我在苏州临江也当过兵”父亲喝了一口茶说着。
“什么?临江?那是我的家乡啊,这么会这么巧”子竹兴奋的说道。
父亲端着茶杯的手有些抖了,因为他知道“方”姓是外姓,在临江姓“方”的人不多。在临江有一个姓方的女人就是父亲心中永远的痛,父亲短暂的思虑后,问到:“你姓方,你是随父姓还是随母姓?”父亲显然有点紧张了。
“随母姓”子竹也看出郭升父亲的不安。
“那你母亲叫什么?”父亲像等待宣判似的,闭上了眼睛。
“方……嫣”子竹说着母亲的名字好似特别的艰难,因为母亲的病逝让子竹似乎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她时时刻刻都在怀念自己的母亲。
“那你母亲还好吧?”父亲端着茶杯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颤栗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病死了”郭升轻轻地搂着子竹的肩,想给她安慰。
“你是哪年哪月生的?”
“81年4月生”子竹的回答犹如五雷轰顶,郭升的父亲吓得倒退了几步。只听“铛”的一声,茶杯倒在了地上,溅得满地是水。
“怎么了,老头子,你到底怎么了”母亲焦急地问道。
“报应啊,报应啊,上天终于报应了”父亲抱着头,捶着胸,仰天长泣。
子竹见此情景,也猜出一二。她两眼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父亲”这个魂牵梦萦的名字,整整困扰了子竹二十五年了。她曾无数次想象和父亲相认的美好场镜,可能是一片绿荫荫的草地,可能是一片宁静的海滩上,父女俩一路奔跑着,紧紧的拥抱着、放声哭泣着……可是、可是,见面竟然如此,恐惧、惊愕、无奈、叹气、悲伤、憎恨……弥漫着整个房间。
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让子竹学会了宽容、学会了体谅。她早已从心里原谅了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但,但子竹决没有想到二十五年后父女的相认却是如此尴尬,如此丑陋,如此不堪。
“不、不,你们不能在一起,你们决不能在一起,把那孽种打掉,打掉!”父亲一该刚才慈祥的面孔,露出狰狞而可怕的表情。
“子竹是我,是我在临江和另一个女人的孩子,那时我们正在谈恋爱,我们隔得那么远,那时又没有电话什么的,我一时糊涂啊,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子竹的妈呀,可惜嫣儿死得太早,我还来不及再见她一面。”父亲抱头痛哭,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肆意的流着,哭泣的声音非常低沉,像是一只受伤的猛兽。
“知道她有孩子,我不感承认,更不能和她结婚,和她结婚我就只能留在那巴掌那么的小镇上了,不能,我不能。我是懦夫,我请求你父亲调我回北京,我像逃瘟神一样逃回来了,不知道方嫣在那个年代是怎样把孩子生下来的。几十年了,我像贼一样生活着,为了权利和地位,我是孬种,我害怕临江的人,害怕临江的事,害怕临江的一切,他们就像噩梦一样噬食着我的灵魂。没想到孩子就在我面前,而且还和我们的升儿……报应呀,报应啊,报应。”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升儿和方子竹都是你的孩子,他们,他们是兄妹”母亲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那,那他们的孩子……”
“呜、呜、呜……”母亲双手捂着脸跑进了房间。
“不”
一声长啸划过长空,“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郭升边喊边向门外奔去。
“郭升、郭升、郭升”子竹掂着大肚子随郭升跑了下楼。
突然,一束强光射来,一阵急刹车的声音震耳欲聋,随即就是一声“轰隆”的闷响,地动山摇……
“不、不,郭升,郭升”
子竹的心顿时像被抽空似的,她狂奔地跑过去,在快要跑到的地方,重重的跌了下去,子竹顾不上肚子里的孩子,侧着身子爬向倒在血泊中的郭升……
郭升走了,他除了留给子竹一个被世唾骂的孩子,什么都没留下,就这样含恨地走了。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是上辈的错?还是他们的错?而且这个错还在延续。子竹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抚摩着房间里一草一木,端详着郭升那依然灿烂的笑容……
这里,曾带给她无限憧憬和梦想的地方;这里,曾是他们留下刻骨铭心的爱的小屋;房间里还弥漫着那浓浓的爱,那深切的情,一切都好象还在延续,一切都好象不曾发生。
但,郭升走了……
子竹欲哭无泪,因为泪早已流干,那滴血的心已经枯竭,只能行尸走肉地度过每一天。
又是这轰隆隆南下的列车。窗外,是那连绵不断的秦岭,高高低低的山脉阻断了北京,阻断了郭升,阻断了所有天与地的爱。
别了,北京。别了,我的爱。
座在列车上,子竹的思绪很乱,不知道自己该去那里,那里才是她的家。
“咦,你是方子竹吧。”子竹无力的看着过道上的这个男人。一脸的横肉,一身的珠光宝气,就是一暴发户。
“我呀,张钱啊,我父亲就是张镇长了。你那时读初一(一)班,我是初三(八)班的,我们同学呀,你不记得了,那是我们班的几个男的天天都在你们教室外看你来的,我们还打赌,要是谁娶到你,其他的都要当一年的孙子,哈,哈……”张钱还在兴奋的说着,飞沫溅得到处都是,全然不顾这还在列车上。
“你这么大肚子,你老公呢?”张钱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那副嘴脸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过世了”子竹面无表情的说。
“那,那,我们,咳,回去我就给他们说这孩子是我的,我给你孩子当父亲”张钱激动的说,也许他是想圆他年少时的梦吧,尽管子竹怀着别人的孩子,尽管这一切是如此的唐突。
子竹除了惊谔外,更多的是感激。对于她来说,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和资格在来谈爱了,她太想给孩子找一个父亲,太想给她最爱,也是唯一的郭升留下一股血脉,不管这孩子应不应该来到这世上。
回到着阔别已久的家乡,已是锣鼓喧天,全镇的人都来欢迎张镇长的儿子、儿媳和孙子。
在隆重的婚礼下,子竹嫁给了张钱。
新婚夜里,张钱醉醺醺的走进了新房,露出了和他父亲一样狰狞和丑恶的面孔,窗外雷电交加,暴雨肆虐,一下子把子竹带到那母亲被凌辱的夜晚,子竹拼命的抵抗,但一切无济于事,漫骂、殴打、强暴充满着整个新婚之夜。
这样的婚姻就像一个深渊,使劲地把子竹往下拽,子竹觉得快要窒息,她本想牢牢地抓住一根稻草,结果发现这根本不是稻草,而是一条毒蛇。
子竹的生命像枯井一样,她的心早已随郭升的离去而死了。
回头看看那在躺在床上,满嘴酒气,打着呼噜,还能有丈夫称谓的丑恶的男人,子竹长叹一声。
子竹走到窗前,仰望着天上的皎月,摸着腹着的胎儿,孩子不断的蠕动着,肚子一张一弛,疼痛一阵阵袭来。这一切都在告述子竹孩子快要来到这个世界了,子竹感到了幸福的滋味,这样的甜蜜,这样的快乐,她要带着孩子去享受那永恒的甜蜜,永恒的快乐。
她轻轻的踏在凳子上,在轻轻的踏在凉台上。
一切都是轻轻的,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