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中国社会是一个人伦的社会,人际关系具有特别的意义。这个特别的意义抽象不容易说清楚,举一个具体的例子:我在图书馆借的书逾期了,还书时就要交罚款。刚好有一次,碰巧遇到图书馆里的熟人,他就帮我把该罚的款免了。还对我说不好意思。人脉的作用就是这样能帮你突破规章的限制,混淆正确与错误的界限,在现实的世界里生活得如鱼得水。反过来,如果没有一点儿人脉,也就寸步难行了。怪不得人们不论办什么事,不论公事,还是私事,第一个念头总是想拐弯抹角地找个熟人、朋友什么的,从请客吃饭开始。如果请不到人来吃饭,这事儿基本上就黄了。笔者虽然草民一个,却因为忝列教职,也曾经莫名其妙被请去吃各种饭,受托各种不着边际的事情,有时深觉得施主多此一举,花了冤枉的银子。因为所托之人并无如此的法力。 人伦社会就是这样讲究彼此往来时的交情,不过我们也要知道,维持彼此的交情也是有代价的,就像人伦要有润滑剂一样,没有润滑的东西,那伦序便运动不起来。古人留下礼尚往来的话,讲的就是如果“礼”要维持下去,“往来”是最重要的。“往来”是什么呢?答案便是银子。 见面打招呼,开会发个言,这当然不是人伦社会中“往来”的深义。交情的背后,无一不见银子的身影。武松被冤屈做贼,施恩慌忙“将了一二百两银子”去求康节级。康节级“再三推辞,方才收了。”然后又拿一百两银子,托人送给办文案的叶孔目。到牢里探望武松,又撒了三二十两银子,“分?与众小牢子”。这是正面的写法,施恩的对手,即是陷害武松的张都监那一边,也同样忙着送银子。“张都监连夜使人去对知府说了,押司孔目上下都使用了钱。”“那知府是个赃官,接受了贿赂”。小说家讲故事,要有个是非,站个立场。以施恩为是,以张都监为非,但我们作为读者,站在局外,大可不必跟着作者的指挥棒转。难道只有张都监送钱是贿赂,而施恩送钱不是贿赂?其实,他们做着同样的一件事:为了各自的目的打点关系,力求将事情办成。 人脉是个很奇妙的东西。都说有交情,但若有事求人,你不拿出点什么来,这交情就没有分量。俗话说,秀才人情纸半张。古来就知道秀才是办不成事儿的,因为秀才只说好话,不办“实事”;就算想“办实事”,秀才也无此能耐。讲到“办实事”,银子就最实在了。所以在人际的交往里,孔方兄总是大行其道。任由如何的道德挞伐,反腐倡廉,也照样畅通无阻。从法治的角度看,中国社会的确是背上了沉重的“人伦包袱”,活得很累人。因为凡事都要往来,往来皆须要打点。不说没有银子的,就算有,那时间、精力,也就消耗在无穷无尽的“礼尚往来”之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