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破产了，下岗失业了。那年，她四十三。提前退休？她是老三屆，仃课下学——下乡、就业（因哥下乡她得以就业）——下岗。她连高中学历没有，更没专业，能干啥？于是，结婚生子，传宗接代，渐入中年。这是祖辈走过的路，她在重复。命运好象不算完，把她按在地上磨擦。先是做生意赔了的丈夫卖掉房子，离她而去。她和女儿挤在娘家一张小床上蜗居；突然，老母得了结肠癌，做手术，天塌了；没想到女儿又考上重点大学，急等一筆不菲的学费……她，一个弱女子绝望了。海边有座桥，桥头有个垻，垻下是大海。从那里跳下去，一切都结束了。她向大海走去，坝上真站着个人，也是个女人。啊呀！那人跳了。她奔过去，趴在垻上。波涛汹湧中女人却挥动双臂往桥下台阶游去，上来了，黝黑、健壮。“坝多高？”女人看看她：“五米。”“水多深？”“五米。”她目无表情，两眼发直，盯着大海。顷刻，回过头，望望这个生活过的世界，突然想到了母親、女儿，不能啊！我也是女儿、母親！猶豫了。就在这時，一只强有力的手把她拉住：“你想干什么？”不等挣脱，她被摁在长椅上，对方似乎看透她：“等下，我先讲个故事，你再跳！”
“我是老三屆，下乡返城，顶替母親，进了纺织厂。两年前，得了妇科大病。刚住院，在卫生间突然大出血，不省人事，没血压，无脈博，血色素不到两克，没有生命迹象。医院通知家属准备后事。离去前，主治大夫动了恻隐之心，说了句：‘你要是能听见，就动一动，那儿都行。’其实我能听见，心里明白，就是不能说话。‘我要活！就这么走了，不舍气！’我急了，使出全身力气，邹了邹眉头。大夫惊叫：‘她还活着！’再抢救，大输血，没钱了，丈夫急得满地转。一个泳友打来电话：‘快来！这儿有点，救人要紧！’终于活过来了。手术后化疗，难受得我一见医院门两腿就发软。头发掉光了，人脱了相，办了病退。想想可怕的存活率，我挺不住了，也象你，来了，结束吧，真跳了。可冰凉的海水一下子把我激醒，海浪象大巴掌，狠狠地抽打着我，好象在吼：‘叫你死！没出息！’游上岸，明白了：我能活两次，是因为命运在自己手里。天上有个太阳，万物靠它生长，心里也有个太阳，那是对生命的渴望，它给我刚强！而大海给了我力量。你明白吗？讲完了，跳去吧！”
“姐，我懂了！”她流着淚挽住姐的胳膊：“我也是老三屆，学你，活下去！”原来人生还有另一种活法，她心里亮了，她人变了。
先说第一件亊，妈的病。预约化疗到了，大夫说：“这把年纪，五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十，但必须做！”她知道中国癌症患者的流程大致是：手术——化疗——扩散——放疗——中药——ICU——人财两空。她突然有个新想法，晚上，弟弟送来两万化疗费。姊妹仨开会，她直说：“不化疗。一，妈只知割了个瘤子，没心里负担。二，化验报告没扩散。三，心态是最好的药。如果听我的，妈的事我管。不同意，你们管。”口气不容商量。“你怎么管？”“两万畄下。”“買高级营养品？”“不。”“干什么？”“先不说。”附近小山有块平地，她陪妈一早上去跑山。老太是退休钳工，原本身体挺好，很快恢复。半年后老同事来电话约她游新马泰，一听费用一万六直摇头，女儿抢过电话：“行！不过路上要有人照顾。”“放心吧，你妈是俺进厂师付，交给我了。”要知，那時的一万六，可是天价！半月后，妈回来了，穿着米黄色大象体恤衫，人晒黑了，黑里泛红，满脸笑容，结结实实。
再说第二件，女儿学费。好心人伸出援手，她一咬牙借了！把女儿送到火车站：“自己报到去。省着点，但别饿肚子。”原本想打工弃学的女儿点点头，含淚走了。母女约定：只穿十元以下地摊衣，抹一元一支的马牌油（凡士林），暗里自己却把普通人吃得起的鸡蛋也掐掉了……
第三件事，工作。姐的命都能找回，还有什么不能？先是恶补专业知识。上夜校，学电脑，学财会。白天给韩国孩子当家教。还要健身。天一朦朦亮，就和姐一起到大海游泳，学跳水，挖蛤蜊，摸蟹子，捞冻菜。神奇的大海使她变得健壮、开朗起来。冬天，她和泳友们跳进冰冷的海水，上岸后笑唱：“有钱在家吃海参，没钱海边搓脚心。搓搓脚心热全身，海参不如搓脚心。”她和姐热心为海边老年泳友姐妹们服务着……
水到绝境是飞瀑，人到绝境是转机。转机来了。海边有座商检大楼，路人一仰目。大楼里有个老专家，也在冬泳。被姊妹花的故事感动，找到她：“你会出纳、电脑？”“正学呢。”“大楼招聘，报名吧。”“试试。”她去了，竟然通过考评、面试，签了聘用合同。穿上了英武的职业装，第二年就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四年过去了，困境在一天天变好……
奇迹出现了。一天，海面上有个红点，近了，是条挂着红帆的小船。船上站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他遮着刺眼阳光，发现岸边有道彩虹。近了，近了，急不可待的他跳下船，原来彩虹是一条在天上飘动的彩色横幅：冬泳健康老人命名大会。姊妹花正在为八十岁以上老人披上大红授带。他是记者，被场面激动，更被姊妹花的故事感动。见报了，广播了，上电视了，头版头条大标题写着：捧起自己的太阳，大海给了她力量。海边沸腾了……奇迹一次次再現：五年后，妈妈去医院复查，大夫惊讶：一切正常。女儿大学毕业工作后，被一家世界500强企业聘进设计团队。她被求婚，披上白纱，变成红帆下的新娘……
她又下岗了。噢，这次不是，是退休。那天，门卫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送来了。那是丈夫托快递送的，让她惊喜的还有一本带她取回的烫着金色的大学毕业证书。鲜花上面插着：五十岁你还是宝！还有一大盒巧克力。她幸福地笑着，和同亊们一起分享快乐……
这是金色秋天，也是人生第二个春天。她和姐约定：追逐太阳，畅游大洋。她们披着棉衣，凌晨登上泰山极顶等待日出；她们到北极圈里的斯德哥尔摩观看奇特的北极光；她们跳进普集岛上的印度洋体验当年海嘯的疯狂；2020年元旦，她们来到青島奥帆基地游艇上，纵身一跃，象海燕投入胶州湾——母親的怀抱……她们编繹女人篇的《夸父追日》，书写中国版的《老人与海》，演唱东方旋律的《我的太阳》……
她的故事印记着老三屆命运的坎坷、凄婉，也显示着这代人的不屈和坚强。请你相信，也请你珍惜“置身绝境”有转机，只有直面困难，锤练自己，才会湧现新的智慧，绝境也就转为佳境。因为你捧起了自己的太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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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13 1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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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2-16 1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