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满天星斗一窗含 于 2012-12-29 20:10 编辑
三个好朋友 周国平 1 我五十岁的时候,很不幸地认识了两个朋友,真是混得很庸俗。那两个人一个叫文胖,一个叫长杆。要说他们两个人的长相,倒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妥的是那两个人比较喜欢吃素。假如他们两人是信佛或者是学佛倒也罢了,我一向不喜欢与和尚打交道,但是这两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带发修行的味道,所以我决定要与他们做一次谈话,若是他们继续坚持吃素,我就拔腿走人,让他们自己去做苦行僧。 按照我的意思,是要在今天晚上就将他们约来谈话,没想到电话打过去却听到了个不幸的消息。长杆的老婆说:“我家杆被人打了,而且被打得鼻青脸肿……呜呜呜……你快过来看看他吧。”长杆被人打了,这可是个千古奇闻,像他那样的身材根本不适合练技击也不适合被技击。事出必有因,看来这件事还需要调查研究,他为什么被人揍了?而且还揍得如此之重。我马上发了个信息给文胖,说他的难兄被人整容了,让他快去长杆家看他。文胖是个急性子,一看我的信息没看明白,竟然又打电话来问我:“你说老杆怎么了?整容了?什么整容了?他长得也不是那么难看,干吗还要整容啊,呵呵,若是真要整容,也该我去嘛,他这不是瞎搞吗?”我说你这个死胖子,这时候还有工夫开玩笑,老杆整容不是自愿的,也可以说无奈的,强制的,明白吗?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现在你快去看他我也马上到。文胖这才放下电话,估计他这时候在练草上飞,一路疾奔呢。我不急,因为我知道老杆只是受了点皮肉之伤,从他老婆的哭声里我听得出来,并不太悲惨,这就说明了两个问题:一、老杆的对手比老杆强不了多少,只是略占了点上风;二、老杆防卫得当,虽然战斗失败,毕竟将损失降到了最低。我现在的问题也有两个:一是毫不犹豫地去看老杆,在不知道他的伤势能否进食之前,不必买补品;二是当面问明老杆被揍的真相,若是很冤枉,我就要为他讨回公道,为他两肋插刀;若是他有该被揍的理由,那就算他活该,顶多送他一瓶红花油了事。所以,我在公交车上翘起二郎腿,一路把玩手机,就像是给老杆进行推拿、舒筋、活血。 2 长杆躺在床上,可真长,也真瘦,看到他这么长长地躺着,我还是第一次。长杆的上半截果然有被人修理的创伤,不,不应该说是上半截,而是首端,他的脸上就像是开了一束血红鲜艳的鸡冠花,另外还有一只眼睛变成了鸭蛋或者皮蛋。这就是说,长杆的脸上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击,肉破血放的景象历历在目,眼睛也毫无疑问地被人给了一下力,而且是大力发展的力。唉,我可怜的杆兄,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好端端的一个白面书生,被人整的这般不平常,简直是匪夷所思。是什么人这么狠呢?这个揍他的人无疑将他恨得跟情敌似的,否则绝对不会对他的对手露出这手惊人的武功。文胖比我先到,他拉着长杆的手,一边珠泪滚滚,一边哽咽着说他看到杆哥这样是如何如何的伤心:“杆兄啊,是哪个不开眼杂碎,居然敢揍我文胖的朋友,他是不是长了三条腿了?告诉我,告诉我他是谁?我…….我明天找他算账去。”长杆说:“兄弟,这事与你无关,你别再去惹事了,反正我已经被揍了,还是算了吧,我认了。”文胖还在不依,我却从长杆的话里听出了点信息。那就是长杆没记仇,没有报复的想法。这个问题就值得深思。一个人若是无缘无故被人揍了,肯定不甘心,但长杆却说认了,算了,那么打人者就是“杀人者唐斩”了,他有充足的理由给长杆予以痛击。这个“充足理由”是什么呢?我估计从长杆的嘴里肯定问不出来,我就到厨房去找杆嫂。我说:“嫂子,老杆是谁将他揍得这样狠,又为什么呢?”嫂子说,那是被人瞎猜疑,秧歌队里有个婆娘的男人怀疑我家杆子对他的婆娘动机不纯,说他们总是在一起勾勾搭搭的,哼,那是胡说,我家杆子最老实了,他就是抱着别的婆娘跳舞,眼睛也要朝我这边看,就算我家杆子好色他也得有机会啊。我说这就是了,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揍人,也没有无缘无故的被揍,空穴来风也得有风啊。嫂子说可我家杆子这次真是冤枉啊。我说我知道,男人被冤枉到这个方面上去,也不丢人,这说明长杆兄有魅力嘛,他为什么就不冤枉我与文胖呢?你说是不?杆嫂笑了,说他那死鬼哪有什么魅力,无非长得有点像电影上的楚留香。 3 文胖是个好人,一天要去长杆家两趟,表面上看他是关心老杆的伤势,实际他每次去的时候,总要选在吃饭前的那么一段时间,看来他不将长杆家的面粉吃光是不放手了。其实长杆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也根本不必躺在床上。自始至终,文胖都认为要给那个揍长杆的人一点教训,他说起来唾沫飞溅,一副绿林好汉的模样,气势很有点唬人。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老文,你如果真的认为你是打架的一把好手,你就自己去找他练一下,揍老杆的那个人我也认识,他原来是体校的棒球教练,揍起球来很准,估计揍起人来也不差。文胖说,你是说让我一个人去找他练,你不去?我说我去干吗?就算我去也帮不了你的忙,本人一直以来都是拳击手的评论员,自己从来就不当拳击手。老文说,但老杆是你我的朋友,难道你不愿意帮朋友出这口气?我说假如老杆不是动了花花肠子也不会挨揍,既然他享受了花花的幸福过程,也就应该有相应的付出。照我看,老杆被揍一点都不冤,反而是哪个揍他的人有点冤。文胖一蹦老高,说你这是什么逻辑,自己的朋友被人打了你还要帮着外人说话,你这家伙没心没肺,就算是看在嫂子给你做饺子吃的份上,你也该挺身而出,替老朋友找回场子。文胖从头到尾一直都在穷嚷嚷,根本不从实际出发,也不进行调查研究,他不知道的事情还多得很呢。我说文兄你也别激动,如果你自己的皮痒你就去找棒球教练试试看,不是我看不起你的肌肉,人家如果手上拿着球棒照准你的臀部一敲,估计你的屁股就不是两瓣而是三瓣。再说了,就算你能躲得了球棒,你也理不直气不壮,因为你亲爱的杆哥的确有勾搭人家婆娘的嫌疑。哪个婆娘我远远的看到过一次,长得电影上的武则天似的,也的确值得杆哥去冒险,你说老杆成天在秧歌队里扭胯撅臀,而且那些婆娘们都打扮的像妖精,你以为老杆练了童子功么?所以说在事情没弄清楚以前,你少穷嚷嚷。文胖不吱声了,他说你说的也有理,哪天你带我去看看那个婆娘,看看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我们的杆子晚节不保,声名受损。 4 长杆的伤基本好了,但他还是犹豫着不肯出门。这次被揍,他觉得不但受了外伤还受了内伤。皮肉之苦他是受得了的,他也不是个以力服人的人。问题的关键是这次挨揍事情的起因,他自己到现在还不太明白这次挨揍是冤枉还是不冤枉。若说冤枉应该也说得过去,因为他与那个女人的关系还没有到浓得化不开的程度。瞎灯瞎火也罢,明灯明火也罢,他们只不过是舞友关系。舞起之时,他很慎重,手该放哪就放哪,跳到兴处也许也有没注意的时候。人是个活物嘛,又不是个机器人?哪能处处保持程式化,再说秧歌舞也不是像京剧一样的有板有眼,总会有自由发挥的地方。若说长杆对那个女舞友一点感觉也没有,长杆是个诚实的人,说假话就脸红。所以长杆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挨一顿揍,是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良知性惩罚。他多多少少也不小心摸过那个棒球教练女人的屁股嘛。感觉是:那个屁股很软!但话又说回来,谁的屁股又是硬物组成的呢? 关于长杆能不能还像过去一样,重新回到秧歌队与原来一样的快活?文胖的答案的是肯定的。他说为什么不能?老杆也没真正做坏事,连嘴也没亲过,不就是不小心摸过几把嘛,有啥大不了的?再说了男女在一起跳舞,你就能保证只有男人有想法女人没想法?文胖这个人只顾自己过嘴上生日,他说得这样激动,仿佛他已经替代了长杆,挨揍的虽然是长杆,但搂着婆娘跳舞的却又好像是他。 每当当了老大的人总有一种特殊的品行,那就是开口说话总带有一种一锤定音的气势。譬如我,我们兄弟三,我常常自认为是老大,他们也好像默认了。我说:去,不但长杆去,老文和我都要去。我和老文去那是给他们秧歌队增添了一支生力军。老文说慢着慢着,你怎么说?你和我也去加入他们秧歌队?我说当然。老文说要去你去,我不干。我说你不去是吧,那行,那个与老杆跳舞的那个婆娘我就接下了,估计老杆现在也不好再与她跳舞了。老文说等等……等等,让我想想还不行吗? 5 老文这个人,是个大诗人,形象思维在五分钟的时间内都能想出一部戏剧来,但他却又不愿意坐在那里干正事,拿着个破照相机,东拍一个婆娘,西拍一个美女。然后就写诗,有美人配诗,不是好诗也是好诗了。老文现在腆着个大肚子,毛发稀疏,走起路来就像一辆马车。但他年轻时可不是这样,双腿笔直,十指修长,腰围才一尺八寸,走在人流里,总有姑娘往他边上蹭。那时候的姑娘喜欢搽点花香粉,这样就将香气传到了文胖的身上,不,那时候他叫文苑。(文胖是后来老杆和窗含给他取的爱称)姑娘们对文苑隔体传香,使得文苑在回到男人们中间时,差点被误会是个人妖,因为一个男人哪能这般好看又有这般的香啊。关于文苑年轻时的风流韵事,有的说是一部传奇,有的说是千百年来最美的一个佳话,但作为他的好朋友我知道,文苑的故事只不过是一部开心辞典,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美化得像仙流一般的人物。 文苑起初说不去秧歌队,后来听到我有便宜沾,他便改变主意了,并且还坚决要求替代我去犯错误,说关于解释老杆是不是真的“勾勾搭搭”问题,他去化解是最适当的人选,因为他年轻时有过不少这方面的经验,常常将误会变成了真实。他这样说,我当然不与他争了,为了老杆,我愿意牺牲一次风流。但这般复杂的问题如果真的交给了文苑,他是否真的处理得好是个大问题,不过我觉得文苑的胆识超人,面对棒球棒的威胁也的确比我合适,大不了也就像长杆一样的躺下,不废亦不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兄弟不求齐享福,但得患难把手牵。文苑兴致勃勃地要去为老杆翻案,实际上那个案是越翻越黑,当着无事一样就是最好处理方式。我之所以愿意去老杆的秧歌队,无非是让老杆有勇气去面对那尴尬的局面。当然,人老了,童心犹在,去玩玩心跳也未尝不可嘛。 6 我和文苑就这样走进了杆哥的那个秧歌队里。那天晚上一丝风儿也没有,在一个小区的广场上,只见一排排的红男红女,一会儿向左边倒,一会向右边倒;一会臀在东,一会臀在西,总之他们是在扭秧歌。我们三人悄没声息地插进那一排排红人儿当中,也跟着他们的节奏扭动起来。但我和文苑两人扭得不好看。文苑像相扑,我像打醉拳。实际上我和文苑两人的目的并不是来跳秧歌。文苑主要是来看那个娘们的,我也主要是来看看杆哥有什么地方需要我服务的。文苑假模假样的“相扑”了一段时间后,就忍不住了。“喂,老杆,谁是那娘们,指给我看看?”老杆说:“兄弟,我求你了,你别惹事,这事已经过去了,千万别再节外生枝啊!”文苑说我只是想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又不是想泡她,你害怕什么?杆哥无奈地摇摇头,用手指向前排,说:“喏,前面,那个,右边第三个便是!” 那是一个身材长得极像豫商玫瑰一样的女人,她的舞姿优美,体态轻盈。当她转过身来,天,那双眼睛清亮得让人想付出一切代价也要与之接近,这简直就是冰之雅的一双眼睛啊。还有,她的笑,那简直是一笑燕归来嘛。文苑不由搓手长叹:“难怪,难怪,难怪杆哥要犯错误,就是我,别说是有点想法,即使是私奔也愿意啊!”“哼,你真登徒子也!”我说。文苑说窗含你也别装蒜,我就不信像这样典型环境里的典型美丽也打动不了你。我说还好还好,我暂时还挺得住,至少我没像你一样嘴流哈赤,眼睛就像高速公路一样笔直,你看看我不是比你要含蓄得多吗? 走在回来的路上,兄弟三人都闷声不响,各自想着心事。我心里也不平静,想着想着就想出了一些诗句: 这一年的春花格外美丽 这一年的秋月无比动人 这一年的秧歌特别奔放 这一年的我们走在云彩一样的路上...... 我心里想着这些诗句,但没有告诉文苑和杆哥,因为我知道他们俩,一听到诗,就如乞丐见到红烧肉,就如新郎猴急要揭开洞房的门帘。 7 杆哥终于又回到了秧歌队,秧歌队里的人好像并没有其他人知道他曾经被人暗暗地整过一回,还是像以前一样将杆哥当着是秧歌队里的中流砥柱。按道理说,我和文苑将杆哥送去秧歌队,就已经完成了任务,这也是我们的初衷。但是文苑说跳秧歌也挺好玩的,又热闹又能锻炼身体。我知道他的意思,秧歌队里有不少的美娘们呢。我说我们仨兄弟要紧密团结在以我为首的周围,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既然你和杆哥都对跳秧歌有兴趣,我也应该与你们站在一起,所谓好兄弟,不但要共患难,也要共风流嘛! 就这样,秧歌队里突然增加了两个活物,一个膀大腰圆,红光满面;一个一副色相,酸不拉几。其实,跳秧歌也得有点基础,不是瞎摆臀。文苑学的较快,初时看起来,他身体旋转的就像一只风火轮,后来慢慢变成一朵硕大的红花,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我先天就缺陷对舞蹈的感觉,一听到音乐,就像是一只海豚在抽疯。因而我干脆懒得去琢磨那些姿势,两腿钉在地上,身体尽量夸大的后仰,从左往右削,又从右往左削。假如将这种动作说得好听点,就叫迎风摆柳,说得不好听,就叫驴子拉磨。反正我也不是来跳舞的,为了我那两位老哥的特殊爱好,我不得不来站在这些男男女女的后面,看他们的肥臀、瘦臀,当然还有他们的细腰和粗腰。因为我总是站在最后一排,所以我的视线可以任意飞翔。 当初,我要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文苑极力反对,说我这个人喜欢讲真话,若是要写这个故事一定会将他们的隐私讲出来。我说我会尽量将他写得好看点,也将杆哥写得好看点,我自己呢?就做他们的绿叶吧!这样才得到了文苑的同意,他还请我吃了一餐猪头肉。但是现在,故事已经进入了高潮。一般来说,写文章写到一定的时候,故事本身的线索自有轨道,由不得作者自己,这样一来我就不敢保证文苑在故事中的形象了,他是否好看?完全在于故事本身的发展。 (待续)2012.12.24
2012年12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