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1日下午5点,我第二次去了孙老师家——头一次他不在家,被学校接回去参加学生道歉仪式了。
孙老师家在清河一个不大的的居民小区内。这套房子是他老伴单位分的,说起来,这还是上个世纪的福利。他们搬到这里的时候,小区四周都是菜地,满目荒凉。
孙老师坐在楼门口的小石凳上等我。他怕我找不到他家,接到我的电话就出来在门口等我。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对我前一天的造访表示感谢。
我跟在他后面,走进他落满灰尘的楼道,看着他推开嘎吱响的简易防盗铁门,再打开乳白色的木门。
这是一套小三室一厅。客厅里堆满各种杂物,一张巨大的方形餐桌占据了很大的空间——他们一家8口人要围着这张餐桌吃饭。
我们在他家最大的卧室里开始了采访。由于腾挪不开,孙老师坐在床头接受了我的采访。这件房大约10平方米,是大儿子一家三口的卧室——自从动过脑科手术之后,大儿子就在家养病。一张双人床占去这间房一半的空间,另外一侧放了大小两个柜子。另外两间卧室只有8平方米,一间住了小儿子一家三口,剩下一间是老两口的。
前段时间,孙老师托过一家房产公司买房,双方最初谈好了条件。后来在孙老师交钱的当儿,卖主反悔了。房子没买成,对方还要让孙老师出400元房屋评估费。为这事争执的时候,孙老师的胳膊被拉伤了,花了100多元药费。
在这个家庭里,孙老师是收入最高的,比另外7口人的收入加起来还多。他是家里的顶梁柱。
我提到网络上许多网友想为他捐款帮助他时,孙老师说,“谢谢网友的好意,我现在身体健康,还能干活养家,不用他们的帮助。如果真的要帮我,就帮我找个教书的工作。”
5月28日,学校门口开始出现记者和网友,学校就给当事的学生和孙老师放假,让他们不要去学校。学校的说法是,孙老师受了惊吓,身体不好,需要休息。
孙老师说,自己身体很健康,他还想去单位上班。作为带课老师,他不上班就没有任何收入。孙老师担心发生这个事情以后,自己上不了班了。6月4日上午,他给学校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副校长说让他在家等电话,到时通知他,再让他回学校上课。其实他当时已经知道,他在海艺的课已经让别人顶替了——29日,学校已经找了另外一位老师。
孙老师退休之后一直在外面当代课老师。为了省钱,每次去学校,他都是用月票坐没有空调的公交车去,下车之后再走上10分钟,才能到“海艺”。
网络上有很多传闻,比如学生家长给他当面道过歉并赔偿了8万元精神损失费,学校赔钱让他呆在家里避风头。孙老师说,事件发生之后,学校给他看了那段惹事的视频,并安慰了他,然后让他呆在家里,此外并没有做别的。当事的学生家长也没有看过他,连电话道歉也没有。
孙老师委托我在网络上发个声明:他没有收道歉学生和学校的一分钱,他不恨那几个学生,也对学校没有任何意见。
29日,学校派车把他从家里接去参加道歉仪式,校长跟还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孙老师说:“学校能把你叫过去,校长说声对不起,就算不错了。我只是个代课老师,说白了就是个临时工。”
他也很体谅学校的难处,“有的学生本身就有毛病,那你也得要,你不要,就没有生源。有生源学校才能有点收入。”
孙老师教的这个影视全能班以前是小西天分校的,原来是私人承包办的,后来办不下去了,就从小西天搬回了总校。他在海艺教了4年书,接触这个班只有3个月的时间。在小西天的时候,他们没有上过地理课。因为他们要参加高考,是文科班,3+X包括地理,所以回总校以后安排孙老师给他们上地理课。
“能够到这里来,有个学上家长就很满意了。他们本来知识就不怎么样,本身不愿意学习,所以上课就聊天打打闹闹,好一点的自己安静看闲书画报。有的学生根本就不想考大学。这两个学生,我曾经问他,你们考学不考学?不考学。”孙老师说,“有的家长就是说,我们这孩子送去,只要不进公安局就行了。找个大班托儿所,你如果放在社会上指不定出什么事,在这儿有老师管着,还少花钱。”
因此,孙老师的原则是,“上课的时候,爱学习的同学我尽量给你讲,不学习的尽量别闹过头,不影响到其他学生学习就行了”。在他看来,这个班的学生也很可怜,“学费又贵,而且毕业能进中戏、电影学院的凤毛麟角,大多数都是去做群众演员,或者没工作,靠父母生活,要不然就是再复习重新参加考试。因为看不到前途,所以他就要宣泄自己,用自己的方式宣泄自己,在课下和课上都一样的表现。”
学生道歉的时候,孙老师才了解到,拍视频的学生是因为无聊,把拍视频当作是纪录高中生活的纪念。之前他们已经拍了好多视频,有的也发到了网络上,其中也有在其他老师的课堂上打闹的,只不过没有这么大的社会反响。
“一个同学说,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他们是影视班,未来的电影人,他们要在镜头面前表现、突出。”
如果不是因为这起事件,孙老师连有些学生的姓名都叫不出。经过这个事件,他倒是深刻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但在记者面前,孙老师坚决不肯透露学生的姓名。“学生毕竟是学生,就像你的孩子,也会犯错误,不能太认真。”
孙老师不恨学生。“这学期没教完,我还要给学生上课。班主任老师已经教育了他们,咱们能抓住不依不饶吗?气愤什么啊。学生就是学生,咱们子女犯了错误还不能饶恕吗?他们还没到那么严重的一步,还没有触犯法律。没有打我,没有严重侮辱我。这个事情就此为止吧。”
回顾起自己的从教生涯,孙老师非常自豪——他是实施职称以后的第一批高级教师。
马上就要高考了,而且今年是高考30年。“在教学上,我在海淀这边还是比较有名的。刚恢复高考那年,清河中学的政治是我教的,题基本上都押中了,我们那年考的不错,还有几个考上清华的学生呢。”孙老师回忆说,“1996年区里搞三张历史课的考试模拟卷子,每一张都是我最后弄完之后才进厂印刷的。而且我能够同时教历史、地理、政治,在北京像我这样同时教那么多门课的我算是第一个了。”
在家里闲了几天,因为睡不好吃不好,他的头发又白了许多。我走的时候,孙老师给我切了一块哈蜜瓜,硬塞在我手里。那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带来的,他舍不得吃,说是要留给两个从幼儿园放学的孙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