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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中国大年三十。常言说，这是想家的时刻。但“怀旧”的真正悲剧是，你想的那个家乡已经不在人世了。仿佛有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让我们无法回去。每年这个时候，我从“春晚”的喧嚣中看见的是伪装的家乡。说真的，我不知道“贵国”为什么事情那样兴高采烈，我姑且相信那些欢声笑语都是真的。一种永远越描越穷的定律，一种因为没有爱只有宣泄的伪幸福，这样死死抓住我的族人的灵魂。为这种气氛背书的是前后几天战争状态的春运。那种不顾一切回家过年的气势，如此深刻地见证了我们灵魂的绝对孤独。除了家，我们在这个社会找不到一点点儿的爱和留恋。于是人们在你死我活的拥挤中漠然地投奔自己的出生地，渴望在那里暂时安顿一下无依无靠、伤痕累累的疲惫。然而故乡已经山穷水尽，物是人非。同时，母亲招聚的是伤痕累累的儿女，而不是安慰。几天后，漂泊流荡的生活将继续。除夕之爱是这样的脆弱，那是一种弱不禁风的约定，需要互相戒备和迁就。在过去的年月里，只有这一天，人们才能享受吃饱喝足的“原始幸福”。“崛起”以来，好像只有这一天，中国人才可以相爱——他们仅仅是因为恨这个世界而相爱在家的。离开这一时间和地点，只有身体和心灵的饥饿与饕餮。
春晚是一种国家表情——炫耀和挑战式地挥霍这一夜，告诉人类我不关心你们。几乎没有人愿意给陌生人一次无缘无故友善的微笑。我刚收到一位同学的来信：“今天，我在街上目睹一辆车撞倒了一个行人，然后扬长而去。马路上所有人都无视倒在地上的受害者，而穿行而过的汽车没有一辆停下来去救护伤者——因为这是大年三十，要赶着回家过年；而家庭之爱是何等的美，何等的善”。我想起前几天我与几位刚刚从国内来的学生聊天，他们很吃惊可以在街道上伸手能拦到车。我告诉他们，在北美，越是小镇，这种情况越正常。而我自己也曾拉过一位“酒鬼”。这对具有丰富的人生经验的中国孩子来说，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上一周我的女儿在地铁里丢失了钱包，不久一位学生打电话到家里，说他捡到了；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他安排好了交还的时间。这不是电影故事，在这里，我常常遇到这些事。去年夏天的时候，我带教会几个孩子去郊游，一个孩子也丢失了重要的东西，结果我们遇到了同样的天使。我也想起我上神学院时的一次经历。我在大雪之夜抛锚在路边，不断有车停在我身边，送水的，送吃的……还有一位卡车司机把车停下来，在警察来之前，一直帮我铲雪。当没有办法将车从雪地挖出来之后，他就陪我聊天，一直等候警车到来。而警察来了，带来的是呵护和关心……我不想说这个国家没有混蛋，也不想说这里没有罪和缺点。但这里拥有“无缘无故的爱”。我家附近住着一对老夫妻。他们只讲法语，我又深入简出，所以几乎没有交往。但有一天，那位满脸笑容的老太太来敲我的门，提醒我去移动车子，否则警察就会开罚单了。当我通过她的手势终于搞清楚她的意思的时候，充满感激的同时，也不胜感慨，那是一种善，一种爱。由于我撰写证道讲章过于投入，后来，这位老人因同样的原因又站在我门口两次。我看见阳光跳跃在她的白发上，我相信神的确创造了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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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经说：爱不是一个地方，爱乃是一个人；正如真理不是一句话，真理是一个人。拒绝这个人，我们回家过年之爱就缺少了最根本性的东西；所有的团圆都是残缺不全的。面对层出不穷的冷血事件，耳熟能详的辩解说：这一切，皆因“人口与资源的冲突”。这句话不完全是真的。动画片《小兔子匡匡》在预言中国新一年的老故事，那里的悲剧不是因为物质资源的贫困，而是因为爱被拒之门外。这几天，圣经地理中的主要区域正在发生一场巨大的变革，他们缺少的也不是资源。这场风波将席卷全地，如同圣诞前夕，全城的人陷入不安之中。事实上，那种辩护在转移责任——上帝是不公平的，祂赐给了我们这么多人口，却只提供给我们这么有限的资源。这个理论是从魔鬼来的，因为它起初就是说谎的，也是说谎人的父。这些年来，每到春节，我都会回想自己的故乡，想象那个曾经风草纤纤、山环水绕、草长莺飞的村庄。黑土地、森林、石油、江河、粮食，上帝从未亏欠我的家乡。但今天，这一切都消失了。我的家乡不是沦陷了，而是灭绝了。沦陷还可以重建和光复，灭绝是一去不返的旅程。仅仅30年，凶手是我们自己。我刚刚看到一个资料：据不完全统计，从上世纪50年代以来，全国湿地开垦面积达1000万公顷，全国沿海滩涂（湿地的一种）面积已削减过半，黑龙江三江平原的原有沼泽80%也都消失了，“千湖之省”湖北省的湖泊锐减了2/3，成千上万的水鸟正在面临着生存的威胁，在中国东南沿海，56%以上的红树林也消失了。调查也显示，现在全国各类大小湖泊消失了上千个，约1/3的天然湿地存在着被改变、丧失的危险。我的家乡是这场种族灭绝行动的牺牲品之一。
2009年，我“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那个被称为绿城的南宁，在高楼大厦崛起的同时，城市的小池塘几乎干涸殆尽。一个没有水的现代化城市就是现代化的骷髅地。我站在西湖岸边，这人间天堂早已经没落在乌烟瘴气之中，再无波光潋滟的风采了。浩大的水面上，连一只水鸟都没有。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那种深刻的绝望如同末日来临。在我离开中国之前，我故乡周围的几条小河已经彻底干涸了。“东山”曾经是野芍药和黄花盛开之地，也是熊、野兔、狼、狐狸、鹿、獐、狍、河狸、土拔鼠和各样飞鸟的栖息地，如今连山上的树木一起全部灭绝了。连同整座山都被踏平了，杳无踪迹。我小时候，村庄四周都有河流，有“东沟子”、“南沟子”、“西沟子”、“北河套”，水草丰茂，鱼米之乡，如今，尽竭埋藏在尘土中，踪影全无。我的家乡遭遇了比广岛更残酷的毁灭。很难想象，故乡孩子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前几年，一位从中国来的孩子到了这里，没完没了地追赶草地上的小松鼠。我们有什么资格对这孩子说，上帝不公平。除夕了，千门万户曈曈日，只把河流换高楼。天地像外衣一样渐渐旧了，等候审判和更新。在这除夕之夜，我打开30年前的故乡画卷，显示我们对上帝深刻的亏欠。
事实上，这个道理对我们每个人都是适用的——上帝没有亏欠我什么。多年来，怨天尤人构成了我们的第二生命，形成了人格和民族性格。没有得到“非法之爱”的人成了网络作家、精神愤青和翻来覆去找茬子的牛二与怨妇。我们把一切的伤害和不幸都归咎给别人。我们的一切文字放在试管里，过滤出来的都是这种情绪：命运对我不公平。圣经上反复说：神真的不公平吗？但是，神赐给我们一切需用，只是我们自己没有珍惜。阳光照耀美国人，也照耀中国人。神把父母和妻儿同样赐给了我们，正如赐给了别人。那为钱财自我剥削、互相践踏又蹂躏上帝家园的人们，什么时候真正按神的心意去使用过神已经赐给他们的财富了呢？百般挥霍和无尽的贪婪。那被赐予美貌和才华的人，在过年的时候，在各种偶像面前祈求更多，以便在来年更好地犯罪，拆毁别人的家庭，离散别人的孩子。神该给我们的，都量给我们了，不是要我们无止境地犯罪，而是要我们活出神儿女的形象来。一切不满的问题归根结底是，我们是否能够对恩赐尽心竭力的加以管理和经营。今天，既然上帝在基督里已经赦免了我们的亏欠，我们更当怀着感恩的心，珍爱那尚存的“资源”。不仅如此，对于一个基督徒来说，我们仍然相信神的恩典是够用的，我们真正匮乏的是我们的信心和爱心。为这个缘故，“除夕”当是逾越之夜。
2011年2月2日，中国大年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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